药已经煎好，春纤扫视着那两个仍然面露惊恐的小丫头，不屑地哼了一声，真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太太的碧波轩与小姐住的彩云居隔了一座荷花池，清明刚过，池子里的荷花还没有抽芽,但一池碧水却已经绿了。一道曲廊将彩云居和碧波轩连接起来，春纤走在前面，阿紫捧着装药的紫砂盅不紧不慢地跟着。

她还是那个老样子，紧闭双唇，大步流星快步走出抄手廊子，刚刚绕过垂花门，一个婆子就凑上来拉住她，正是先前给春纤指路的那一个。

难怪太太要把这傻子带进府里，傻乎乎的，反而不会多嘴多舌生出事非。

她的目光重又落在阿紫身上，阿紫的衣裳是到府里后新领的，并不合身，肥肥大大，显得她更加纤细，若不是那张整日蓬头垢面看不出颜色的脸，倒还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春纤叹口气，道：“小姐孝顺，这药是给太太熬的，指望着太太能生下位小公子，给老爷承继香火。”

春纤是郑氏陪房的女儿，也算家生子，是太太亲自给冯思雅挑出来的人，自幼就跟在她身边。听到是她，太太松了口气，声音也平静下来：“进来把药放下吧。”

那蟾蜍这会儿倒似是怕起人来，阿紫的脚丫子刚从它头上迈过去，那蟾蜍便四脚朝天倒在地上，不过也就是一瞬间，它便翻身而起，重又跃进池塘。

阿紫想说熬药是细致活儿，不是她这样的烧火丫头做的，可是还没等她把话说出来，春纤已被两个小丫头服侍着在一旁的板凳上坐下来嗑瓜籽了。

那两个小丫头也是小厨房里的人，但她们巴结上了做厨的妈妈，每日打扮得干干净净，专门做些送菜送饭的轻松活儿，常在小姐面前走动，更是三天两头拿到赏赐。她们平日看到阿紫都是脸孔扬得高高的，生怕阿紫身上的炉火味道熏到她们。可她们在春纤面前，却只有巴结的份儿，春纤是小姐身边的近身丫鬟，在府里的地位不是她们这些厨房里的小丫头可以相比的。

愣了一下，才道：“去，原来是个傻的，也不知道小姐怎会找个傻子侍候。”

“春纤姐，昨日还看到小姐呢，不像是生病了，怎么一大早就劳烦您来亲自熬药了？”

太太显然是动怒了，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父亲很看重这门亲事，若是因此断送了，你觉得他能饶过我们母女吗？”

阿紫果断闭嘴，和春纤一起收住脚步，站在花厅外面听着里面的响动。

春纤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却又看向守在灶火前的阿紫，阿紫还是那副木呆的表情，好似没有听到方才的话。

春纤却没让阿紫一起进去，她从阿紫手中接过紫砂盅，冲着阿紫低声道：“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滚！”

冯思雅显然对父亲很是惧怕，她吱唔道：“母亲，即使你不让我和表哥往来，我也不想嫁到林家。父亲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正四品的京官，那林家算什么，不过是一介莽夫，我堂堂的嫡长女，却要嫁给他们家的庶子，女儿不甘心，不甘心啊！“

“小丫头，你是新来的吧，小姐和她表兄私会的事，你想来也知道了，给妈妈说说，方才都听到什么了。”

看到她进来，春纤嫌弃地皱皱眉头，却又叫她：“哎，那个谁，你来看着火，我去那边歇会儿。”

“是谁？谁在外面？”郑氏的声音有些惊慌，竟似有些发抖。没有子嗣又出身不高的女人，即使身为正室，也少了几分从容，总如惊弓之鸟，担心稍有差池，就会被那些姨娘抓住把柄。

阿紫识得这声音，这是太太，在墓园里，她听到过太太说话的声音。阿紫的耳朵很灵，但凡是她听到过的声音，她全都能记得。

春纤这才拍拍胸口，朝着蟾蜍消失的方向不安地再看一眼，生怕它再窜出来。而这时阿紫已经走出很远了，春纤叹口气，傻子就是傻子，连害怕都不知道。

春纤恶狠狠瞪了阿紫一眼，无奈应声：“太太，是我春纤啊，给您送药来了。”

婆子看着她那双呆滞的眸子，不知为何，手上竟是一颤，紧扯着阿紫衣袖的手松开了。

接着是少女略显稚嫩的声音，那是小姐冯思雅：“完了就完了，我巴不得那门亲事不做数呢。”

阿紫木愣愣地看着她，好似听不懂她的话，面黄肌瘦的小脸上灰扑扑的，倒像是多日没有洗过脸。一双大眼睛空洞洞的，看不到神采。

碧波轩依水而建，从回廊进去，绕过垂花门，几个婆子正在窃窃私语，春纤常随小姐来碧波轩，与这几个婆子也是相熟的。婆子们往抄手廊子一侧的花厅指了指，道：“小姐也来了，正在花厅里和太太说话呢，姑娘快把药端过去吧。”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太请了妇科大夫调养身子的事，也都知道眼下太太最大的心事就是子嗣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