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渔告别了小王,直接下了楼,到了楼下的时候,她扭头往楼上看,夜色下,三楼的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显然仍旧在掰扯中。
周渔就那么看了一眼,扭头去了门口,拖拉机就停在外面,这会儿正是数九寒天,是最冷的日子,平日里,即便每天的营业额都高的让人兴奋,晚上回去这一道,大家也是不爱说话的。
太累了也太冷了。
周渔让村里的奶奶们帮忙做了大被子和铺垫,还从卫生院要来了不要的吊水瓶子,没人发了两个,下班之前烧好水灌上,这样手上一个, 腿上一个, 盖着大被子,才不容易感冒。
但今天,周渔一上来,手里先被塞进来一个热水瓶子,大家的问候也一起来了:“小渔,啥事啊!”经理,没事吧!”
纵然已经进城当售货员了,其实大家见识还是少的,刚刚周渔进去,他们议论了半天,也摸不到头脑??他们好好经营,一心为顾客服务,没多收钱,没缺斤短两,反倒是经常帮忙,到底有啥事,能让周渔半夜跑一趟商务局。
周渔也不想吓唬他们:“没事,就是有人眼红了。”
这一说,大家就明白了,红眼病,嫉妒人。农村里这样的人才多呢,他们村大部分是姓周的,村长兼任族长,管的严格,穷的很平均,所以这种事少。
可外村那真是三天三夜说不完,多收了一斗麦子,多挣了十块钱都有可能。
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周渔:“让他说去,这种人你就不搭理他,他得气死自己!”“是谁啊,我给你出头,骂死他!让他知道咱们村的厉害!”
说话的是张小翠,她那张嘴是厉害。大家都点头:“咱不怕他!天天听?蛄叫,还不种地了!”
这可是省里来了干部,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不过周渔也没告诉他们,他们帮不上忙,平白让人家担心。
更何况,他们说的也没错,不能因为对方是干部自己这边就像个面团任人揉捏!她周渔就不是这样的人,她要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会跟那家外资日化闹成那样,最终让人下了黑手。
不过,吃一垫长一智,上辈子她太靠自己,这辈子她得学会因势导利!
一路上抱着暖水瓶,盖着被子,听着村里人替他说话,周渔眯了一会儿,严浩现在直接将拖拉机开到了村里,停在了村委前的空地上。
她今天回来晚,林巧慧和周朵等急了,干脆跑到这里等她,瞧见周渔就说:“怎么样?马老师是什么事啊!”
周渔有点恍然,这一天事情太多了,“说是让我上个函授班。”她把马有信的话重复了一下,林巧慧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真的啊,那可太好了!这样连研究生都能读了!可太好了!回去我就给你爸说,让他也高兴高兴!”
“那你回去,我去打几个电话!”电话装在村委,周渔一方面是要等伍月华的消息,另一方面她也想联系几个人。
这是常有的事儿,村里因为种了大棚,青壮都有巡逻的,很高兴。林巧慧这会儿正高兴呢,也没多想:“那你早点回来,我给你留了饭!”
然后就喜滋滋地回去了,周渔听她嘀嘀咕咕,声音很是雀跃,显然,虽然周渔退学这事儿她事后再没提过,可终究是放在心上的,如今能再读书,是了了一桩心事。
周渔进去先等了等,伍月华的电话就打了回来,她声音有些疲惫:“周渔吗?”
周渔就问:“伍总,现在怎么说?”
一提这个,伍月华也生气,“来的是省厅业务处副处长,叫王家民。来了就问你们种蘑菇和门市部的事儿,说是接到了举报,你们是典型的投机倒把,我们是典型的不作为,要求我们进行彻底调查和惩处。”
“彻底调查就代表着你们要闭店,蘑菇种植这边还面临着技术走漏的风险。你们好不容易起步,张局和我都不同意,这影响太大了!”
的确是这样的,这年头风言风语会吃人的。一旦他们跟投机倒把联系上,就算再便宜,大家为了安全,也不敢来了。而养蘑菇的技术一旦走路,他们村投入这些就等于付之东流。
至于南州市商务局的彻底不作为一旦一锤定音,他们就白干了。
要知道,周渔从吴县那里回来后,专门将所见所闻写了文章给了伍月华,最近一段日子,蔬菜公司和商务局,农林渔业局一直在商讨的主题就是:南州市是否要发展温室大棚,变成夏国在北方地区的蔬菜集散地。
要知道,南州地处中原,交通便利,温度适中,这是个非常好的发展方向。
过年周渔给伍月华拜年的时候,伍月华跟她说,这事儿差不多定了。
这事儿可是从周渔开始,从种冬季蘑菇开始,一旦周渔成了投机倒把,他们的工作就被全盘否定了,怎么可能愿意?
张局拍桌子也是正常。
周渔皱眉:“对方怎么说?”
“很强硬。我们说你这是合法合规,他根本就不听,说已经查了,说你雇佣梅树村的农民种植蘑菇,个体户最多只能雇佣20名工人,这是不合法的。还要求公安直接将你关起来,彻查此事!”
周渔都无语了。
但这会儿投机倒把的确是要进看守所的,如果认定罪责,是要罚没所有盈利。
但既然伍月华还能给她打电话,说明这位王家民处长的要求并没有得到认同,果不其然,伍月华说,“张局根本不认同,说你们梅树村的大棚都是属于村民的,你只是卖自己繁殖的菌种,和帮大家销售而已。你的门市部一共就五家店面,一个店
面三个雇员,只有15人,是没有超过要求的。”
“我们就僵在这里,目前谁也没有说服谁。但他毕竟是上级单位的主管部门领导,即便我们这边再不愿意,也势弱。所以张局明天要去一趟省里,探探口风,但你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一切都未定。”
周渔就问:“这个王全民和香喷喷什么关系?”
“没关系,但他是肃南出身的干部,而且他这个人本身就比较保守,对改革很谨慎,并且认为很多个体户的出现,导致了国企利润下降,对投机倒把现象深恶痛绝!”
周渔心里就有了数,她就说:“我想要写一封信,不知道能不能到时候传真给张局。”
伍月华沉默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周渔的本事,她问:“你想干什么?”
“我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反正我都是要扩大经营的,趁机趟趟路。”
这真是胆大妄为,但伍月华想了想后,还是说:“传真是可以实现的,我会转告张局。”
这已经足够了,等着挂了电话,周渔又拿着自己的电话本打了几个电话出去,等着挂了电话,她才伸了个懒腰,准备去老村长家走一走。
哪里想到,一开门,就瞧见老村长正蹲在门口的空地里抽烟呢,瞧见周渔出来,他就敲了敲烟杆,站了起来:“我听月书说了,这是哪里找麻烦?”
秦月书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但老村长显然是知道的。
周渔瞒着他们,却不能瞒老村长,把事情说了,顺便将自己刚刚想找他说的事儿也说了:“村里八十岁以上的爷爷奶奶,明天我带着他们进城吧。咱们会会这个王处长去。”
王全民、干事小赵就住在南州市商务局的招待所,昨天晚上他们在办公室里锵锵了一晚上,无论怎么说,南州市商务局的人都坚决认定,周渔的行为不是投机倒把。
从中午到晚上,饭没吃,茶水倒是倒得很勤快,但人受不了啊,最终谁也没说服谁。
他说收到举报,张翰今就敢跟他拍桌子:“这是嫉妒!”
他要彻底调查,张翰今就质问:“冬季蘑菇是我们南州市的特产,门市部如今蒸蒸日上,已经成为南州市的招牌,调查的话,万一技术走漏,门市部受到影响,谁来赔我们损失!?”
这简直是鸡跟鸭讲,乱糟糟一团,即便是睡了一晚上,他头都疼。
小赵一大早就敲了门,问他:“处长,南州这边没人过来。”
按理说,他是上级领导,怎么也得派个人安排行程,哪里想到,一个人都没有,小赵说:“招待所服务员跟我说,他们这里没食堂,得去不远处的商务局食堂吃饭!还给了这个。”
他手里拿着几张饭票和粮票,这意思太明显了:你们说的事儿我们不认,你来我们按着正规出差招待,你自己愿意干啥就干啥!
王全民气得头更疼了。
赵干事也气得不得了,王全民可是上级领导,还是直管部门的,哪里有这样的。就算张翰今在厅里颇有颜面,也不能这么对待他们。
“要不,我们先回去?总不能让他们干晾在这里吧!”
晾着实在是太难看了,想想吧,他俩连个陪的人都没有,自己去吃饭,自己回来住,他们是缺饭吃还是缺住的地方?!
回去就不一样了,把被冷落的事儿一说,加上原本对周渔的举报,这群人都得挨调查。
小赵这样想,王全民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这是故意的,让咱们知难而退呢。这个南州市商务局,拿着投机倒把当宝贝,我看他们坚持到什么时候?走,吃饭去,吃了饭接着跟他们锵锵去!”
赵干事连忙应了,洗漱一番后,两人就拎下了楼,直奔商务局。
哪里想到,一出门就听见有人说:“请问是王全民副处长吗?”
王全民抬头看,发现来的是两个女孩,年轻的一个穿着肤色高领毛衣,一件方格大衣,明明这在省城也有不少女孩穿,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格外的干练。
另一位则穿着件黑色的大衣,脖子上挂着个照相机。
他的眉头皱起来:“请问你们是谁?”
方格大衣自然就是周渔,她笑着说:“我是梅树村村民周渔,也就是您认为是投机倒把需要调查的人。”
“这位是南州晚报的记者黎雪,南州晚报最近正在策划市场经济是什么专题,我是他们的采访对象,听闻这件事,一起过来了!您不介意吧!”
王全民的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你找我干什么?还带着记者?你有什么目的?”
周渔坦然:“是这样,我想您从省里来,所听都是他人之言,并没有跟我真正接触过,也没有实地探访我们的梅树村和门市部,我想您对我们是有误会的,所以过来想邀请您来我们的门市部看一看,去我们梅树村坐一坐。”
王全民皱着眉,看着周渔,周渔也平静的看着他。
周渔这是先礼后兵,你来调查,我虽然不能按着你的想法,直接被关到看守所里再调查,但我给你机会,让你亲眼看看。
王全民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的答案中就能看出来了。
他要是一心为公,那他必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去看,那周渔就知道他是被人利用了蒙蔽了。
他要是就是不喜欢投机倒把,无论理由,一棒子打死,他就不可能同意。
周渔就看着他,等着他。
王全民直接哼了一声:“南州这边真是奇了怪了,我来办你,你反到知道了,还跑到我跟前来,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我这就去问问,他们南州商务局和你有什么关联,怎么什么消息都能往外漏!”
他说着就扭头往商务局的方向走去,结果就被一群脸上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苍蝇的老头老太太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