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诀别和决战
穿过铺着鹅卵石的走廊,是一片宽阔的草地,间杂一些常绿的树木。从草地间望去,前面是一片不大的湖泊,秋日的月色,非常冷清的洒在上面。
还是上弦月,弯得如姑娘倒竖的眉毛。
李欢拖了一张厚厚的亚麻色软毛垫子铺在大树边的宽大秋千摇椅上,搂着她,两人一起坐上去。
冯丰靠在他怀里,看那弯细细的月亮,妩媚如一道蚕眉,在它周围,都是辽远清冷的光辉,不时一阵夜风吹来,慢慢地浸入骨子里,才知道,冬天就要来了。
李欢将她的睡袍紧了紧,柔声道:“冷不冷?”
她全身都陷在那张巨大的软毛垫子里,摇摇头:“不冷。”
“丰,我们俩还没有这样花前月下过,对吧?”
她忍不住笑起来:“李欢,你学人家浪漫啊?”
他理直气壮:“我就不能浪漫么?”
他的手紧紧揽住她的腰,又低头在她的唇上亲吻一下,异常轻柔:“丰,你喜不喜欢?”
“喜欢。”
“我今晚惹你生气了,你不要伤心,好不好?”
她摇摇头,忽然道:“要是我做了令你不开心的事情,你会不会生气?”
“傻瓜,我们在一起这么些年,我什么时候真正对你生过气?”
她松一口气,笑嘻嘻地环抱住他的腰:“李欢,以后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许对我生气。”
“嗯。就算生气,也只是一会儿,呵呵。”
“李欢,我们这些年在一起,我有没有令你伤心过?”
“伤心?”他凝视她一眼,旁边的路灯很暗,衬得她的面色仿佛一种玉石一般的莹润,而她的烟波,仿佛是一种别样的流转,在时空里,交织成淡淡的一抹瑰丽的色彩。
“冯丰,我们认识这些年,有三件事情,我很伤心……”
“哦?”
“第一次,就是那次你受伤住院后不辞而别。我满大街找你,人都要疯了。那个时候,觉得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乐趣了……”
她低低道:“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是不爱我的,以为你喜欢的是芬妮……”
“不!我从来没有爱过芬妮。有一段时间,我试着去爱柯然、爱芬妮,但是,都失败了,所以,以后就没有再折腾过了!”
“那,第二次呢?”
“就是你和叶嘉签了离婚协议后,我和你决裂赶你走。骂你的时候,我又痛快又痛苦,那一夜,我枯坐了整晚,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报复你还是保护你……”
“你的头发,就是那时开始白的,我知道……”
“这种伤心和痛苦,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也是我自己的愚蠢造成的”他微笑着抚摸一下她的头发:“可是,这些痛苦,都比不上第三次。那天,我开门进来,发现你自杀了,倒在地上,吐得满地都是,我以为,你再也救不活了……我在医院的走道上嚎啕大哭,直到医生来赶我……那时,只想,要是你死了,我也决计活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这些,她都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只知道自己醒来,见他一夜之间,头发尽白,饶是再白痴再麻木的人,也会相信他的心意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才死心塌地相信他的。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今后,再也不会做任何一件令你伤心的事情了,在我的有生之年,只会对你好,绝不再伤害你了……”
她的头紧紧埋在他的胸口,泪水无声地掉下来。
如果自己就这样走了,这是不是又是一次巨大的伤害?
自己到底还要怎么伤害他才肯罢休?
“丰,所幸这些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会生活得很幸福的。”他的大手一直摩挲她的头发,闻着她发间透露出来的那种淡淡的香味,清新的绿茶的味道,最近,她把家里的洗发水都换成了这个味道。
“丰,我们大后天就要去领证了,呵呵,我真是期待啊。结婚后,我们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这样,才热闹。如果你怕生孩子,我就天天陪着你,好不好?不会辛苦的……即使辛苦,我替你分担,好不好?孩子出生后,我会亲手带它成长,做一个最尽责的奶爸,你看,行不行?”
已近中年的男人,对婚姻的稳定、孩子的到来,有种超乎寻常的热切和渴望。
他的手轻轻移到她的腹部,轻轻搁在那里,笑道:“丰,我们这些日子毫无节制,会不会有小宝贝来了?”
她浑身一震,几乎要坐起来,下意识道:“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不会?”他笑得非常愉快,“我在网上查过如何能最方便怀孕。你的安全期已经过了,这些日子正是排卵期,我可要抓紧时间,不懈‘努力’,争取早点和我们的孩子见面……”
她红了脸,恨恨道:“你就想我痛苦,你自己怎么不生?”
“我要能自己生,早就生了。何况,你生不就当我自己生嘛。”
“哼,我就不相信,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
他吻住她气咻咻的嘴巴:“丰,我是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据说女人35岁以后生育,风险很大。如果你不想那么快生,我们也可以等一两年,多过一段二人世界生活,呵呵,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幸福……”
他的甜言蜜语在耳边轻响,她有些失神,如果自己不走,如果就这样嫁给他,生儿育女,以后的日子,一定会非常幸福。
这不是自己一直都在渴望的生活么?为什么一定要背井离乡,一个人孤身天涯?
她躺在他的怀里,茫然、惶恐,好像即将投降的逃兵。
“丰,手怎么凉了?我们进去吧。”
“嗯。”
冷清的月光洒了一地,他站起身,从秋千架上将她抱起来,走几步,笑道:“丰,你比以前重了几斤……”
“哼!”
这些日子,天天都好吃好喝,心情愉快,只怕每天长一斤也不稀奇。如此下去,三几个月就要成胖子了。
“看来,都是我的功劳。呵呵,我以后得把你养得更肥一点儿……”
“干嘛?养肥了杀来吃啊?”
“养肥了才更健康,知道不?男女太瘦都不好……我们刚来到现代的时候,你起码比现在胖10斤,那时我常常想偷偷摸摸你……心想,那样肥嘟嘟的样子,摸起来肯定很爽……”
“色魔……”
“你后来受了许多苦楚,才变瘦了。老婆,以后我都给你补回来……”
“哼,补成大胖子。”
“呵呵,大胖子我也喜欢。”
“不行,我以后得去运动,不能光吃不动……”
“我知道一种超级有效的减肥运动……”
“什么运动啊?”
“当然是床上运动了……”
“呸……”
两人笑闹着,他已经将她放到床上,然后熄灯,躺在她身边。
她的头静静地埋在他的胸口,非常安宁的感觉:“李欢,我爱你。”
他呵呵大笑起来:“傻丫头,知道说爱我了?不容易啊。”
“哼……”
她的轻哼被他封住,缠绵的亲吻让她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这是一种美好的感觉,她在黑夜里轻轻看李欢的眼睛,疯狂的时候,他可以疯狂到令世界颤抖;温柔的时候,仿佛春日的雨在无声地飘落。
不爱么?怎能不爱?
如果爱,这就是最后最温柔的片段了么?
她在黑暗里,紧紧搂住他的腰,不知怎地,眼泪又掉了下来。
胸口的温热,她小心翼翼压制的抽泣,李欢觉得哪里不对劲,轻轻扳过她的身子,将她搂在怀里坐起来,柔声道:“怎么啦?”
她伏在他的怀里,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着急了:“老婆,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伤心?”
她呜呜地:“人家想到要结婚了嘛……”
他笑起来:“婚前恐惧症了?傻孩子。结婚前后,都没区别的。我们既没有复杂的家庭婆媳关系,又没有其他生活方式的改变。这些日子,过的就是正常的夫妻生活了,有什么好怕的?”
他像一个耐心的心理导师,循循善诱:“老婆,以后的日子也可以过得随意啊,你念书也好,做事也好,都不必拘泥性子,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忽然神秘起来:“是不是怕我打你?”
“哼,我不打你就算好了。”
“就是嘛。我娶一个恶婆娘都不怕;你嫁一个温柔汉,有什么好吃亏的?”
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用手捶他的胸口:“你就喜欢胡说八道。”
他松一口气,重新关灯,她枕在他的手臂上,听他的柔声轻哄,混乱的心思一去,很快就睡着了。
一场小雨后,吹到面上的风,全是冰凉的。
冯丰将自己的资料已经分发给同学,该送的,该扔的,基本都处理完了。同学们坚持要送别她,她却不敢大张旗鼓,仿佛做贼一般,只选了这个中午,跟大家一起吃一顿饭。
告别的宴会,喝得不多。她怕醉了,回家给李欢发现。
自己怎么对他说?如何开口说?
仿佛成了一生中最大的难题,一直躲藏着,如一只鸵鸟,以为将头埋在沙堆里,大家就看不到自己了。
这一顿饭,从上午11点,一直吃到下午2点,同学们醉醺醺地离去时,冯丰却清醒无比。仿佛失控的陀螺,必须旋转下去,不走也不行了。
一出拐角,她迎着徘徊的叶嘉。他不知在这里等候多久了。
“小丰,都准备好了么?”
“都好了。”
她想起他在电话里的痛苦的声音,叶嘉,他被什么样的梦魇着了?
两人并排走在已经黄叶满地的医学院的大道上,她轻声问:“叶嘉,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有,小丰。我没事。”
她停下脚步:“叶嘉,你还要瞒着我?你那天给我打电话,以为我不知道么?”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看到她挽着包包的手,被风吹得红彤彤的,他呼吸急促,忽然很想拉住那只柔细的手,走一段的距离。
可是,他终究不曾伸出手去。
“叶嘉……”
他依旧默不作声。
她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叶嘉,你告诉我,把你心里的苦楚都告诉我,好不好?如果我不能替你分担,至少,可以听你倾诉……至少,你可以倾诉……”
过了这一天,就连倾诉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了。
此后,谁还关心他有没有家人关怀,有没有孤独寂寞?
前面是一张一张的长椅子,深深的林荫大道上面的假山那么僻静,因为冷,连静坐的情侣都没有几对。
她几乎是拉扯着他的手,在这片最僻静的地方坐下。
“叶嘉,你告诉我,好不好?随便说点什么,好不好?”
他的双眼,几乎变成一片血红,脑子里乱得如一团浆糊,闪烁的,全是那张模糊的光碟,她的呻吟,她的呐喊,她的光滑的身子,在自己身下那种疯狂的扭动……
一切,都是关于爱的摧残。
“叶嘉……”她的手紧紧拉住他的手。
仿佛有一块铁烙下来,他慌得一下就要甩开,可是,她却抓得那么紧,目光诚挚:“叶嘉,你把你的苦楚都告诉我,好不好?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们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
心上没有苦楚,身上全是煎熬。
和她在一起,什么苦楚都会消失,可是,一切的煎熬也在慢慢堆积。
她慢慢地,发现他的不对劲,呼吸那么急切,双手越来越烫,再看他的目光,那种急切燃烧的眼神,要融化一切的眼神……
她曾是他的妻,前不久,还有那么疯狂的一夜,这个男人,她比谁都了解。
他如此的痛苦,自己却再也没法替他化解!
她迎上他的眼神,叶嘉的眼神,那是关于爱和深情的眼神,他的好,自己怎么能够忘掉?
她蓦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叶嘉,我回去了……”
他悲叹的声音:“小丰,我需要你……”
她放开他的手,非常绝然,踉跄就跑。
他凄怆地在心底自言自语:“小丰,为什么宁愿出国逃避,也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直到跑出校门,冯丰才放慢了脚步。
离开吧,一定得离开这里。
眼前的一切都如纠缠一团的乱麻,唯有抽刀,才能恢复正常。
这是一场非常简单的新品发布会。
许多媒体不请自来。围得水泄不通。
李欢率领一干人等坐在台上,满面笑容。
“请问李总,这种新药,据说原定要十年后才投产上市,为什么会提前了这么多?”
“听说国外同类药物还在投产中,成本十分昂贵,你们率先研究出来,是不是意味着我国在这片绝症领域有了重大突破?”
“新药的价格会不会非常高昂?”
“请问,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叶嘉先生为什么会选择跟你合作?他今天为什么没有露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