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柳府,君玉楚坐在马车里,抚着额头陷入沉思,不由再次想起小树留下的书信中的内容。若说小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书信中赫然写着让他“护章家人性命”就显得很不合理,若说她自始至终都被蔓娘蒙在鼓里,那为何最先护着的却是柳家?两相矛盾,让君玉楚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此刻,他更希望她能象去太子府给他留下书信一样,从容地从坠崖的马车里逃脱。根据探回的消息,他推测在躲开沁园侍卫逃离沁园后,她去太子府留下了香囊,而后出城就遭遇了章稽派出的杀手,经一路追杀后在城外三十里处坠崖。随她一同离开的三个人都死了,尸身经云济确认后已经埋葬,唯有小树一人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撩开窗帘,君玉楚抬头看着马车外繁星点点的夜空,幽幽地道:“为了等到你的厚礼回报,我就暂时留着章家人的性命。你,一定还活着,一定会出现,对不对?”
夜风无声的拂过,“哒哒”的马蹄声在宁静的街道上显得分外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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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清晨,在燕国的边陲小城翼州,城门刚开,十余骑快马护着一辆马车冲进城内,在一处幽静的宅院门前停下。从宅院的大门里,笑盈盈地走出一位红衣美人,施施然地穿过向她跪地行礼的众人,走到马车前,撩开马车门帘,娇笑着道:“可怜的阳阳小徒儿,你真慢啊,师父我都赶在你前面了。”她掏出一颗药丸,随手抛给马车旁边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又道,“凌龙,给你们宫主服下,让他快醒来。”只在书上见过的秘药居然让小树给撞着了,那秘药可有趣的很,她迫不及待要去看热闹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小树就会发现小阳阳或者小树树的存在了,她急着赶回去见证这一刻。小树那副被雷劈中的表情,她真是怀念啊。
凌龙接过药丸,跳上马车,喂夏尘阳服下药丸。不一会儿,夏尘阳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凌龙愣了会儿神,才哑着嗓音道:“小藤子,你们将本王怎么了?”
“王爷,妖人宫主在外面要见您。”
“凌龙,你先下去。”颜玉落这时已钻进马车,嘴里叨唠着,“这一路睡得舒服吧?真是的,那臭丫头是你能随便入口的吗?消化不良也是活该。我忙着呢,传完话我就走,一年半载我们不会再见了。”
“对,小树!”夏尘阳猛得一拍脑袋,掀开窗帘看了看,急切地问:“这里是哪儿?小树呢?”
“简单的说,就是阳阳小徒儿你大胆吃了那丫头之后,被那狠心的丫头,当然,也可能是害羞不好意思的丫头喂了颗药,然后昏睡了七八日,直接打包送到了翼州。至于那丫头嘛,她很忙,忙着跳崖,红杏出墙,三五年里大概没空理你,你就别惦记她了。”掸掸衣襟上子无虚有的灰尘,娇艳美人笑得幸灾乐祸。
夏尘阳听了却笑不出来了,苦着脸道:“她怪我了是不是?不行,我得回去找她。”说完跃身而起,准备跳下马车。
“坐下。”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听师父给你讲一个六世妖人的故事,听完后你如果还想去找她,我绝不拦你。”
一柱香后,马车门帘掀起,夏尘阳被背后的一脚踢了出来,车内有个愉悦的声音道:“马车不错,笑纳了!总算有个徒儿懂得尊师敬……啊贤。”
“师父若承认‘老’,很多人都会敬的。”夏尘阳不怕死的小声嘟囔。
“我听到了。徒儿,本来想送你一件你肯定喜欢的临别礼物的,现在嘛……”车内人不怀好意的哼哼,然后闲闲地打了个哈欠,“……我改主意了。含玉,走喽!”其实,阳阳小徒儿被雷劈中的表情她也很期待的,不过,不急不急,来日方长嘛。
马车在众人的目送下绝尘而去。
夏尘阳将眼神从远方收回,慢慢地扫过候在旁边的随从们,最终落在大门上匾额上。“藏玉楼?师父,您就不能取点有新意的名字吗?怪不得小树说你把玉澍宫弄得跟个玉石商一样……”桃花眼微微眯起,夏尘阳笑得心领神会。
“王爷,昨日已将苍国五皇子君玉煌安全送达翼州,您要不要见他?”
夏尘阳“唰”地转头看向说话的凌龙,眉头一挑,道:“大胆小藤子,困了本王这些天居然敢不给药?到时候随本王进宫,就继续当你的小藤子吧!”
众人低头闷笑,凌龙苦笑着叫屈:“宫主,属下是神医凌龙!”他暗叹自己命苦,树姑娘说不到翼州不能解,他敢不听吗?一个主子,一个宫主,一人伺二主这种差事果然不好做啊。
夏尘阳哈哈一笑,率先走进大门,边走边吩咐道:“青龙,你带人护送五皇子君玉煌回苍都,本王有书信让他转交太子君玉楚。其余人,稍事休整,两个时辰后出发去……”眼神触到院子中间的那方荷花池,他禁不住顿住脚步,慢慢抬手抚住胸口,感觉到掌心下玉佩的厚实,半响才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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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以后,苍国太子君玉楚与苍烟山庄大小姐柳烟儿大婚之日,苍都城内张灯结彩,举城欢庆。
“伯母,云济哥哥也没回来吗?”柳府馨园的绣楼内,凤冠霞帔的绝色美人柔柔启口。
“昨日有书信到,说你爷爷病情仍不稳定,他怕出意外,所以要在庄里守着,赶不回来了。你别担心,有云济陪着,老爷子不会有事的。”崔氏低声安慰。一个月前,老爷子突发急病,经皇上恩准提前离开苍都,由云济护送回苍烟山庄养病。本来云济说会赶回来参加烟儿的婚礼的,昨日又来信说不回来了。她总觉得府里象是发生了什么事,却又说不出怪异在哪里。
柳烟儿怔怔地看着铜镜,慢慢地红了眼。
“花轿来了!花轿来了!”几个丫鬟嘻笑着跑了进来,围着柳烟儿啧啧称赞。
“我们柳家的小姐,当然是最美的啦!”崔氏笑得与荣有焉,见柳烟儿眼眶泛红,急道,“我的好烟儿,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好了,好了,花轿来了!快,给你们小姐盖上喜帕,扶小姐上轿。”
柳烟儿看着崔氏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心,慢慢地定了下来,嘴角扬起,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站在面前的喜娘瞧得恍了眼,就这么拿着喜帕愣在那里。崔氏好笑的轻咳提醒,她才缓过神来,将喜帕端端正正地盖在柳烟儿头上,笑着道:“老妇都看呆了,小姐美得跟仙女似的,今日定能将太子爷也迷得晕晕乎乎的。”
屋里众丫鬟老妈子哄笑一堂,屋外鞭炮齐鸣,人声鼎沸,洪亮的吆喝声传来:“新人上花娇喽……”
太子府的新房内,红帘微颤,喜帐半挑。
红盖头被掀开的那一瞬间,柳烟儿只觉得被满室热烈而灼热的红簇拥着,迎上眼前那对眼,整颗心象突然被拽进了冰窖里,四周的红也在瞬间幻化成冰天雪地里寒冷的白。
心一凛,柳烟儿盯眼再看,眼前依然是那张清俊的脸,温润有礼,挂着浅浅的笑。
原来一切都是幻觉,只是幻觉……
君玉楚薄唇轻启,发出醇厚的嗓音:“烟儿,累了吧。”
柳烟儿定定神,娇美的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容,柔声道:“烟儿……臣妾不累。”
两人相对而坐,桌上的红漆托盘内,有一只精致的小瓷瓶。
“烟儿,这是……如果为难,你就……”君玉楚欲言又止。
“臣妾明白。祖制如此,理应遵从。身为柳家女儿,臣妾心甘情愿。”柳烟儿拿过瓷瓶,将里面的丹药倒在手心里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仰头吞了下去。
红烛摇曳,“劈哩啪啦”爆出几朵火花,龙凤烛的烛影里,一丝阴霾从君玉楚的眼中闪过,稍纵即逝。
柳烟儿红着脸,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轻轻地推到君玉楚面前,娇羞地说:“君大……太子殿下,与臣妾饮了这杯合卺酒吧。”
君玉楚拿起酒杯,默不作声地仔细地端祥着。
“太子殿下看什么?酒里难道还能看出花来。”柳烟儿轻笑着,学着君玉楚的样子,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君玉楚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你说……这酒里会有当醉吗?”
“哐啷”一声,柳烟儿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身子顿时石化僵硬,绝美的脸上青白一片,声音颤抖着,结结巴巴地道:“太子殿下说……说什么?什么……当醉?烟儿……臣妾……不明白。”
“你明白的,蔓娘、章稽,你的亲生爹娘也明白的,不是吗?”冰冷的语调掷地有声。
“为什么?”柳烟儿啜泣出声,“为什么要在服下绝子丹后才说?”
“你不是已经得到想要的一切了,还想要什么?在你给小树下当醉毁去她清白,又挑唆章稽杀人灭口时,你给过她机会吗?给过本太子机会吗?正妃和皇后的位置,都会是你的,你就守着它们活着吧。”君玉楚起身,嘲讽地扬扬嘴角,旋即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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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佛山中,一老一少立在一座墓前,拭擦得黑亮的墓碑上,有一处被改动过的痕迹。
“改得好。”白发老人道。
“她说过,有什么烦心事,不妨来拜拜这儿的观音庙,因为庙里的菩萨很灵。她以后如果来了,会看到吧?”年轻人收剑入鞘,轻轻地道。
“她如果能来,能看懂你改的意思,给我们报个平安,该有多好。”
看着那个新刻的“树”字,年轻人俊朗的脸上露出无比坚定的神情,说:“爷爷,云济发誓,会找回她的。”
直到日落时分,两人才相携着离去。微风拂过四周的松柏,发出“沙沙”的轻响。墓碑上,“孝女柳烟树立”的字样在夕阳中发出灼灼光茫。
春来秋去,又过了三个寒暑。
卧佛山中的山道上,年轻人扶着白发老人慢慢地走上了山岗,突然,年轻人激动地向前奔了几步,又跑回来抓着老人的手,语无伦次地道:“爷爷,小树活着,她活着。她来过这里,您看,她给我们报平安了。小树她好象什么都知道呢,听说那是二叔最喜欢画的树。”
白发老人抬头望去,视线尽头,夫妻墓四周的松柏树已经不见了,摇曳在风中的,是一片葱郁的柳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