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他境况甚至比海战归来时还要悲惨狼狈上几分。
就在沈康靖不吃不喝落寞消沉的当口,儿子景枫的一句“爹爹”将他从暗无边际的深渊中及时解救了出来。
这一刻在旁人看来,他六岁的儿子都要比他勇敢坚强。沈康靖也渐渐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放任堕落下去,他还有儿子要照料,还有父亲要赡养,他不是一无所有,沈家一大家子都还在关心着自己,所有人都期盼着他可以重新振作。
儿媳的离世对沈念恩也是个沉重的打击,此事不仅让他无法向应泉兄交代,也令孙儿成了没娘疼的可怜孩儿。
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会同自己的遭遇这般相像,皆早年丧妻,好在儿子康靖还有他这么个强大的后盾,这一点较当年孑然一身的自己来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四个月后,沈康靖将精力全部投入于照料儿子和兴和商行的管理运营当中,再不给忧郁伤神留一点机会。
是日,沈念恩途径粤海监时,突然想起了自己曾托徐闻江查看厘金税一事,于是他命轿夫停下,继而掀帘走了出来。
可他正朝粤海监的大门走去之时,却见不远处一白面男子正护送一官员上轿。
那白面男子他此先曾辨认出来,即是当年商船之上假扮官员的贼偷,因而沈念恩不觉朝对方的所在多瞅了几眼,见其满脸堆笑,殷勤备至,沈念恩心下不由自主地暗发了句冷嘲。
可他再一凝视,却见白面男所搀扶的不是别人,正是柳江尧。
今日柳江尧穿得格外隆重得体,枣红摹本银鼠袍外搭了件泥金宁绸银鼠马褂。
沈念恩刚想招呼对方,可至嘴边的话语却被其忽觉的意识拦住了。
当下,他心头难免琢磨,江尧兄怎会与那白面男同行,眼角眉梢还都带着笑意,当年那白面男被抓,就是因了他的指认,二人他年再见,怎会辨识不出彼此?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即便不两相鄙夷唾弃,也不可能相谈甚欢,除非他们有着某种利益关联。想到这,沈念恩不禁暗自咋舌。
二人远去后,沈念恩紧走几步,向门口的守卫问询:“阁下可知那两位贵人是谁?”
守卫顺着沈念恩手指的方向望去,见状,回道:“哦,那个轿下的是我们徐监的女婿庄碧仁庄大人,刚刚上轿的是新任银元局的总办柳江尧柳大人,他可是我们这的常客。”
沈念恩闻后,并未进入粤海监,而是退了出来,回了自己的轿内。他未在此地盘桓,且命轿夫直接回商行去。
一路上沈念恩思绪曲折回旋。他心想江尧兄竟然做起了银元局总办,而前一阵子自己才碰见他,他还说没有定下来,尚在等消息,看来这话里十有八九注了水分,莫不是他有心对自己隐瞒?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的沈念恩细细回忆那日情形,只感柳江尧对自己的态度少了几分真诚,倒多了许多冠冕堂皇,到底为何二人再见竟变得如此疏远?
而更令他倍感惊奇的是,江尧兄竟然跟徐闻江的女婿庄碧仁笑谈,从对方经常前去粤海监小坐一事沈念恩推断柳江尧如今与徐闻江的关系匪浅,而不论其是否在同徐闻江虚与委蛇,自己购船一事的外泄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沈念恩眉头微蹵,心头隐隐掠上了几许寒意,而一声无奈的叹息旋即游荡于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