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底,学期结束前,学校向学生催收“尊师金”、“尊师米”。我家交不出钱,父亲只给我两升米,让我交给了学校。
连续几天,学校总务处江主任,不是在全校的集会上点我的名,就是来到班上找我谈话。
没过两天,学校布告栏里,贴出了勒令我退学的布告。我不得不含着眼泪离开学校。
我们校园里,原来那所外国人办的“保育院”,近年迁到武昌青山去了。我在镇上的同学但昭炳也跟着去了。但昭炳的父亲见我失学了,就劝我去“保育院”,他说那里不收任何费用,还供吃,供穿。我心想,有这样的好事,当然去。于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父母也觉得很好。父亲很快为我筹集了路费,母亲为我缝补好了衣服。
夜,我挎着母亲为我打好的包袱,出门了。
天灰蒙蒙的。街道上只能看到,清汤担子那盏昏暗的孤灯;只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打更”声。我心里有些凄凉。
我来到了熟悉的火车站。
车站附近,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列货车,静静地“躺”在那里,挡住了我去站台的去路。
我钻进列车底下,从车轮旁、铁轨上爬了过去。
我爬上站台,向列车的两头看了看,想了解一下,这列火车是开往哪个方向的。
就在这时,东边发出火车头的“喘气”声,说明这列火车是开往武昌的。
我立即爬上火车,在平板上,选择了一块适当的位置,坐了下来。
刚坐下不久,火车头那方,传来“嗤---嗤—”声,火车没有鸣号就开动了。
火车刚过咸宁,天就开始下起了麻麻细雨。我感到有些寒意。
夜渐渐深了,火车也似乎加快了速度。寒风在耳边呼啸,小雨不停地打在脸上。铁路两旁的房屋、树木以及大小山丘,像一群群怪兽,从车旁一闪而过。
列车的速度越来越快,雨也越下越大了。我想,得找个地方避避雨。
我俯下身子,以天空作背景,向列车后方望过去。
我发现后面的那节平板车上,有个黑乎乎的,类似柜子的物体。
我提起包袱,想站起来,向那儿走去。可是列车摇晃得很厉害,我不敢伸直身子,只是弯着腰,十分小心地,一步步往前挪动。
“挪”到两节车皮接头处,我紧张极了。
我趴了下来,想仔细看清这里的情况。
我听到车轮在铁轨上,发出强大而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隐隐约约看到轨道下面一条“巨龙”,飞快地向列车后方闪了过去。我胆战心惊。在黑暗中,我看到了糢糢糊糊的挂钩。我又怕看走眼,于是,先伸出一只脚试了试,确认后,才从上面爬了过去。
我“挪挪”“爬爬”,“爬爬”“挪挪”,艰难地来到了“柜子”附近。
那不是什么柜子,而是一辆吉普车。我一阵心喜——车底下正好避雨。
我迫不及待地往车底下钻。
突然,车门“哐”的一下开了。我吓得连忙仰头向上看:借着天空作背景,一个头戴“船形帽”的高鼻子,把上半截身子从驾座上伸了出来,我吓了一跳。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听声音,可以知道他是在向我发脾气。我只好又小心翼翼地“挪”回原来的地方。
我心想,难道我就走投无路吗?不!等到站停车以后,我要去换个地方。我只好耐着性子等。
“哐咚”,车身随着晃动了几下,我知道列车进站了,准备下车。
可是,就在这时,车头送来“呜”的一声长鸣,列车本站不停!
我只好继续在风雨中,等呀等,我冷得直打抖。心里在埋怨:货车不是要站站停留,让来往的快车过去吗?
好在官埠桥到横沟桥,两站之间的距离不太远,列车没多久,就进入横沟桥站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