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镇上的时候已接近中午,小县城的汽车站正对着一个圆形的十字广场,广场上都是些小摊,附近的农民会把家里的土货拿到这卖,今天又适逢是圩日,赶集的人络绎不绝,摊子一直摆到了大路上,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依着小时候的记忆,十字广场附近应该是有一间邮政储蓄银行的,可又忘记了具体位置,带着李汐左转右转才找到了这个镇上唯一的atm取款机。可能是镇上的人都不太相信机器这东西,排队的人非常少。
前面取了钱的人拿着一小叠钱,手指沾上口水数了又数,直到确定的确没有错才肯离开。他皱着眉拧开头,拿出钱包递给容意,一脸受不了地说:“密码421576.”
“干嘛啊?”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对他的举动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取钱啊。”
她瞪着他,说不出话来。就算是夫妻间银行密码也还可能隐而不告,多好的朋友吧,也不可能直接就把信用卡的密码都告诉人家吧!转头想想,也是,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后面排着队的人开始有点急躁了,她只好硬着头皮站在取款机前打开他的钱包。
钱包的logo她有点嗤之以鼻,直觉他应该会像公司副总那样用小资型的lv,不过有钱人爱用啥牌子就用啥牌子,那谁谁说的不错,身份不需要用牌子来标榜的人才真牛b。里面的东西更是遵循他一贯的简约主义,竟然只有一张卡。不禁也觉得好笑,之前去某俱乐部见客人,饭后那客人非要说自己迟到了必须罚,拿出鼓鼓的钱包,一打开,那个金碧辉煌啊,好几张的卡晃得她眼睛都花了,她一边要装出艳羡的模样,心里不知道鄙视了多少遍暴发户同志了。
终于完成艰巨任务的容意没好气地和他说:“你来这一趟,我倒真成二少的贴身丫鬟了。”
“哎,此言差异,我们什么时候贴身了?”他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诡异,明明就是在暗示着什么。
“昨天晚上我背你进去的时候,你肯定醒着的。”她不再犹豫咬着牙说出口,这才下定决心以后不会再烂好心了,冷死他便是好。昨晚还怕他睡那床会不舒服,还铺了好几层的被子给他垫着呢。
“这可是真冤枉的啊,我又没说我醉了。再说,你也没问我的意见就直接把我给弄进去了。”他一脸无辜看着她气得想喷火的表情,一幅我就有理的样子。
懒得再和他废话,直接奔车站的售票处买票去了。下午三点钟的车,离开车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实在是没事干了,就带着他在十字广场的小摊里东串西逛的,两个倒真成了游客一样了。
“哟,先生,算个命吧。”一个摊子前,路边摆上一张算命测字的牌子和几张凳子就算是一个铺位了。穿着黑衣黑裤的中年男人拦着刚好路过他摊前的李汐,使劲地盯着他看,又是大喜又是皱眉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们没兴趣。”她冷漠地说了句后便要拉着李汐走了,现在到处都是江湖道士混骗的新闻,也只骗骗些整天求神拜佛想要生男孩的村妇们罢了。
“呵呵,没兴趣不要紧。赠你几句吧,先生。”看到两个人的身影没有停住的趋势,他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看你人中龙凤的相格,生是权贵人家啊。可生遇不顺,少有定劫,长是非凡。”顿着看了一眼他的右腿,“路途艰难啊!”
她听到这算命的话还真是快笑出来了,拜托这个算命先生算命还得看对象吧,“生遇不顺,少有定劫”,呵呵,李汐这人怎么都不像是有不顺、定劫的人吧!李汐却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回头笑着说,“继续啊。”仿佛非常期待着那算命的表演似的。
算命的掐了掐手指,沉思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今生有三劫,三劫过逢便无恙已。”叹了口气后又开口试探问,“愿意坐下来详谈解劫的方法吗?”
他“哼”地笑了一声,拖着容意的手转身继续向前走,边走还边冷漠地回了算命的一句,“我的劫已经应完了。”左手上的手杖落地声音异常的坚定,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算命的见他无心留,也只能摇头叹着气嘟囔了句,“未可知也!”
离开了那算命的摊子有一段距离了,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刚才那算命的说的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那他干嘛要停下来听?如果是真的,那为什么又不听听解劫的方法?
“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真真假假我们谁又看得清呢?”人潮熙攘中,他的笑在阳光中却那么的苍白失色,淡得抹不上任何一种颜色。
她低低嘟囔着那句词,“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众生痴迷千幻象,身陷红尘终不悔……” 好一个众生痴迷千幻象,身陷红尘终不悔。也许杨勉就是她的劫,徒生万千幻象,她却终究不能不悔。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她也笑看着他,要是再这么说着佛偈下去,或许他俩真要在这摆个摊子什么的了。
旁边一大群人经过,她被其中一个人撞了一下,扑向了前方的李汐,他抵着身后的青砖墙扶着她。她的手按在他的右腿上,像是瞬间被电流击过一样,立刻又缩了回来。尴尬地抬起头想要说不好意思,看着他的眼睛却又愣住了。不是黑得发亮的眸子,典型亚洲人淡淡的黄琥珀色眼球,雀跃时的灵动和静默时的雾气萦绕相互冲突却又糅合得完美。好吧,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睛虽然大,可因为近视散光再加上爱愣神而常常呆若鱼目,哪有人家半点的灵气啊。
身后一个人擦过她的肩膀,她只顾着看他的眼睛而浑然不觉,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似的,摸摸牛仔裤的口袋才整个人僵住了,钱包被偷了。她转头看着人群中那个小偷回头瞄到她时眼神的闪烁,正要推开旁边的人追上去,她面前的李汐却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我钱包被偷了。”她来不及再说多一句话就想要挣脱他的手,无奈他的手劲很大,捏得她的腕骨都生疼了。
“算了吧。”他很冷静地拉着她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看着那小偷已经快要消失在路的尽头了,急着挣脱开他的手,指甲都掐进他手背了,“你疯了,我的钱,身份证,信用卡都在里面啊。”她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看着他那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真想一拳把他给打趴下。
“那个人有刀。”声音依然平静。
“你刚才看着他把我的钱包偷走竟然没有出声?”她已经快要火气冲天了,他还是男人吗?天啊,即使窝囊得不敢出手好歹也应该提醒旁边的人一下吧!她只觉得空气都膨胀闷热得快要把她给气疯了。
“不值得为了……”
她语气冰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值不值得请你不要用你的价值观去衡量,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大少爷你一样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你说出的这个不值得只因为你从来都不食人间烟火,从来不曾体会到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人赚每一分钱有多不容易。”她激动得眼睛有点发红,只觉得他的那句“不值得”深深刺痛了她心底的某个柔软无骨的地方,无所遁形的心酸。杨勉母亲在她和父亲面前丢下信封时的那句“你也只值这个价钱了吧。”她在酒吧里当啤酒妹时被客人刁难问的那句:“你他妈的以为你值几个钱?”那些值得还是不值得,什么时候都由他们去定夺了?凭什么就不给她选择的权利?
她的另一只手使劲地掰开他的手指,长长的指甲划过他的手背留下条条血痕。她还想着冲上前去追回来,那些属于她的东西,值不值得由她说了算的东西。
他看到她如此激动只是静默无语,见她挣脱了他的手转身后才又扶着她的肩膀,良久才说出了句,“别追了,已经走远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只有一条腿的。”打落他的手,大步踏向前,她忽然有种报复的快感,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疼痛煎熬着她的心,可是她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而疼?心中仿佛像沙漏一般,有一个小小的洞口被打开了,没日没夜地漏走些东西,自己却浑然不知。
他脸色一凝,眼睛微微地眯着,似笑非笑地斜乜着她的背影问,“那请问两条腿的人,你执着的是什么?”
她顿住身形,闭了闭眼睛,额边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只是想找回我的钱包。”不回头,继续往前走。
她在镇上折腾了整个下午,最后还到派出所里去报了案,值班的人却说今天他们休息,不出勤的。看着西边那没有温度的太阳射来的阳光落在派出所门前那大大的“为人民服务”横匾上,她笑,是真的找不回来了。凭什么愤怒,凭什么又要悲伤?心里只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跟着她的李汐,千头万绪无从理起,直到买了最后一班回n市的车票时,她都没和他说过话。尴尬,懊恼,一霎那全涌上心头,为什么自己会一怒之下把气都撒在他身上了,连她自己都不懂。也不是刚出茅庐的丫头了,几年的打磨爬滚才练就一身的圆滑世故竟在他面前原形毕露,想想也觉得羞愧。
车站的候车室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味道,身后穿着西裤衬衫脚踏凉鞋的大叔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旁边的小孩捧着□□的酸辣方便面大口大口地吃着,边吃还发出“嘶嘶”的吸气声……李汐脸色有点发白,一直用手帕捂住口鼻,听到喇叭中传来“17点整到n市的乘客请检票上车……”如获大赦。
上车时他站在车门前,看着那几个梯级,愣了一下。大巴的座位设置很高,上车的阶梯跨度也比普通阶级大,他右手握着大巴门上的扶手,尝试着把左腿先迈出去,身体晃了晃却不料身后有人及时紧紧地扶着他的手肘。回头一看,容意低低嘟囔了句,“怎么都不等等我?”话里微微透出怒意。
她的手很冰凉,仿佛还带着水汽,却不是汗水的粘稠,很清爽地紧贴着他的皮肤。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另一只手便搂过他的腰,只站在他身后,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他的身体有点坚硬,从来不习惯在这样的场合接受这样的帮助,心里的抗拒却渐渐消失,好像有点习惯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样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见他顿住了,又没好气地小声开口说,“我刚洗了手呢!”听着她像是在邀功的语气,他只是笑了笑,继续刚才未完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