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又长又空旷, 墙上一盏盏款式简约的壁灯排列延伸开去,他的病房就在最末端。灯光很柔和, 走廊也有暖气管道,但她就是觉得冷, 像是小时候冬天摸黑起床上山,四肢僵硬地摆动,一步步艰难地挪着,用尽力气也走不到头。
真的是太远了,明明知道门在前面却无力到达,最后还是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没有松一口气, 很想蜷缩着把自己包裹起来。她低头看着干净得几乎反光的地面, 一双鞋映入眼帘。
“他没看到你和杨勉在一起。”开口的是许俊恒,额角还有汗珠,大冷天,连外套都脱了随意地搭在手臂上。平时一贯散漫的声音有点沉重沙哑, 其实他和李汐一样, 平时虽然没句正经,一旦真有事发生时倒镇定自若,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容意只颤了颤,也没抬头,一动不动,似是完全没有反应。
“他在美国打不通你电话时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公司里的事情才刚有点眉目, 可他二话没说就要回来,瑞凯沉着脸一声不吭,连绍雨也觉得他不可理喻。这个项目说大不大,却是堵住业界最近对mrg的质疑的有力一枪……”
“最后还是我陪着他回来的,到n市的时候暴雪已经纷纷扬扬了。可见度太低了,山区地形复杂,风雪又大,没办法保证机身的稳定,即使是救援队伍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无能为力。操控直升机的机师参加过地震时的救灾工作,连他都说这样的天气没办法进山区。可他硬是让飞机师把飞机降落在镇上小学的操场上,要徒步进山……你说李二是不是傻子,拖着僵硬的腿去走连正常人也不好走的路,同行里临时找来的几个n市部队里的人都劝他回去,可他愣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进去……他摔下去的时候,我们都无能为力,那坡太陡了,盖在上面的厚雪结了冰,承受不住重量一整块脱落,一行人都摔得七零八落。我站起来时看见他跪在下面就知道是出事了……他还坚持要继续走,可勉强站起来时右腿连着支架都已经变形不着地了,那有经验的士兵一看就说肯定是骨折了……我不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伤,也不敢再让他走下去了……” 他停顿了良久才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已经带了点激动,深深换了口气。
“我那时也是急疯了,这辈子没说过这么伤哥们儿的话,我对他吼着说,要按他的速度走下去,你在里面都已经冻僵了,再说现在把腿给摔折了,还要人家背你进去不成……我和李二穿着开裆裤露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了,也经历过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就没见过他能这样……揪着自己的右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垂着眼睑,雪打了一脸也不抬手抹去,多少次一群哥们儿就开玩笑说等着看李二什么时候能受挫自卑一回来看看,可当真见着了,却不忍心再看下去……”最后大队人马要继续往山里走时,李汐只是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臂,似是隐忍着某种难耐的痛楚,却又什么都没说……
他的声音又渐渐低沉,走廊空旷,偌大的空间似有回音,只回荡于她的耳里。她依旧垂头看地,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平好地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像是僵硬了似的。
尖锐的高跟鞋混杂着皮鞋落地声渐近,划破了平静。“医生说他退了热,但肺部有杂音,还是留院观察几天稳当一点。”连瑞凯手插在裤袋里,表情清冷。
“那我们还是先走吧,待会儿他醒了要发现一群人在这儿围着,免不了又要发顿脾气。我过去院长那打声招呼,省得又传些细细碎碎的回去让那边担心。”那边自然是指李家,许俊恒已经平伏了对容意说话时的情绪波动,也不多说就走去电梯了。
“好好看着他。”连瑞凯迈开步子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带着丝叹息声。走了几步见宋绍雨没上来又回头唤了声,宋绍雨只是站在容意面前,也没低头去看她。
“当初我只觉得你对他而言是想要而得不到手的玩具,所以才会分外上心。可现在才发现了,你们之间的付出从来就不对等。我不知道你和单家那上门女婿有过什么瓜葛,只是不想看到martin 受伤。你和他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也远非外人所看到的那样……你和他在一起有没有想过自己适不适合他?”
她说完后看着护士走进李汐病房,想了想,终究没有走过去。
她依然坐着,直到走廊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缓慢而艰难。像是攒足了力气才扶着椅子站起来走过去,她从来都没觉得走一小段路会这么累,那时候年轻,追着杨勉跑过一个又一个山头都没有这么累,那时是痛快,而现在却像是把气都憋在胸口又宣泄不出来。
锁咔嚓地扭开了,拉开的门缝透出壁灯昏黄的剪影,笔直而狭窄。她远远看着睡在床上的人,很安静,胸膛缓缓起伏,长长的输液管延伸到手背上。这里太安静了,以至于她有种错觉,似乎能听到那一滴滴的透明液体缓缓滑进他的血管,带着凉意和轻微的疼痛。
缓缓走过去,病床旁边有椅子,她却径自坐在床边。因为输液的关系,针扎着的那只手背上的血管有点肿,她用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按摩着。可能被子有轻微消□□水的味道,他的眉头还皱了皱。
记得她有次去医院陪同事看病,他开车去接她,她一上车他立刻就皱了眉。她开玩笑说他比狗鼻子还要厉害,八卦地问他为什么这么敏感,是不是有什么童年阴影,他淡淡地说就是讨厌。他有哮喘,不能靠近鲜花猫狗,他也说是讨厌罢了。待在他身边,他不舒服的时候她不知道,他疼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说,所以她心安理得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地自容,只把他的好当作理所当然,掩着耳朵忽略某些细微的感觉,只觉得这样是最好的,不远不近,即使分开了也不至于呼天抢地,人生无光。可却不是这样的,一段感情的发展从来就不曾控制在手里,她也没那个境界到达收放自如。
他微微咧开唇,她拿着棉花沾了点热水湿润他干燥的双唇。似乎感受到凉意,眼睫毛轻轻颤动,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她,朦胧睡眼还带着茫然。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忙着检查了下他手背的针口,正要按铃叫护士就被他按住了手,疲惫地笑笑哑声示意她说,“把床升起来,再躺下去,腰都没知觉了。”整条右腿被石膏固定着不能动,他也不能翻身,贴着床的部位一阵阵发麻。
闻言她把床升起来让他半躺半坐着,又拿过一只枕头垫在他背部,双手揉捏着两侧绷紧的肌肉,他皱眉忍着却没有吭声。
床侧的不知名仪器发回幽暗的蓝光,她的眼睛只聚焦在那圈低调的光晕上。房间里寂静得几乎连药水滴落的声音都在放大,按了好久才开口说,“大雪封山那晚,我把手机落在姑妈家了,是杨勉送我回家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声音平静,却是带着一丝丝涟漪,不经意地震颤在心。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