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 in.”明朗干脆的男音,中肯有力。抬起头看了看脸色不明的容意,他继续低头看着电脑屏幕,“有事吗?”
“下午我想请个假……”
“不行。”他回答得更为干脆,头也没抬起,噼里啪啦的打字声此起彼伏,“你已经连续两天请了假,我们这个team人手本来就不足,哪个人手里该干的事情停了下来整个项目的进度也会受到耽搁,我想你也应该明白吧。”
“我知道,我手头上的工作拿回家去完成,明天回来进度肯定切合预期,行吗?”她也知道自己最近老是因故请假给他们这一team带来很多麻烦,但是下午又不能不过去,思量着只能恳求vincent网开一面放她一马了。
他继续看着屏幕,没有应她,良久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她略带为难的脸,低头的一瞬间面无表情地说,“做完后今晚send到我e-mail里。”注意力再度放回自己的工作上。
她如获大赦,连说了几声谢谢,几乎要越过桌子一把搂住他来感谢一番,出去时看了看他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暗暗想着,其实他也没外面的人说的那么不近人情。不计上次她回老家时亲自送她去机场,就是上次阿may在公司加班盲肠炎痛得死去活来,刚下飞机的他听着不对劲,二话没说就赶回来把她送到医院去,阿may上两代家人都移民加拿大去了,刚回国内也没什么熟人,他就在医院守了一晚上,弄得阿may神魂颠倒的一整天想着以身相许来报恩。
vincent透过玻璃门看出开放办公区那急急忙忙收拾又匆忙离去的身影,一向以无表情著称的万年poker脸,竟然情不自禁缓缓地笑了笑。
出大门时打电话给李汐,竟然是回了公司去了,听着他略带疲倦的声音,不是不担心的,他却只是随口应付了声说,“乖,回去那边等我。”她很自然地以为他说的那边是让她过去闵行的别墅,又见他语气认真在做正事也不想缠他,一口就答应了。
天气不好,这个时段更是难打车,寒风萧萧中好不容易才打到车。过江上高架一路畅通无阻,进门时看看表,也不过走了二十多分钟,花园里有佣人在修剪树丛的枯枝,半黄不绿的树叶铺了一地,弯曲的小石路已看不清地面。
她见他还没回来,干脆就在客厅的沙发里看手头上的项目资料,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直到看见管家有些讶异地看着自己,当听到管家说他刚从物业管理中心开完会回来,世纪公园那房子的管家昨天就说让复健师和按摩师过去那边等着,李先生今天去了公司后直接在那边进行复健训练,这几天都不会回来这边睡了。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管家,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火气腾腾地杀回浦东,一边咬牙一边狠狠说着,“李二,有你的……”好不容易请个假陪他,却被他指东点西地耍,要早知道这样,大冷的天还不如回被窝里盖过头睡大觉。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么生气,只觉得气得脑袋都疼了,像有把无名的火炙烤着脑里的某个地方,焦虑不已。
回浦东时却没这么幸运,走走停停几乎走了一个小时,当她见到中规中矩的独幢别墅时,什么湖水荡漾,小溪流水,一派恬静悠闲的园林景致都是狗屁。因为是第一次过来这边,大门保安深严硬是扣着她问长问短,对着可视门铃说自己是找李汐时,那管家没见过她,表情慎重到极点说要回头去请示一下老板,可能他在想年中有不少这样的女人送上门,所以不得不慎重。她现在藏在心里最想爆发的一句话是,“丫的李二,这中原大地就你最大牌?”
最后还是管家亲自出来接她进去的,和外表欧式古典主义建筑风格不同的是内部装修刻板几近严肃,挑高大厅天花上,高高垂下的大吊灯绽放得有点阴郁,一盏盏莲花般漂亮灯盏在空间中失去灵魂,只泻下一抹光亮。
依旧是被引着下了地下室,只是楼梯旁边的电梯让她有点惊讶,这三层小别墅也用得着电梯?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地下室其实不阴暗,反而一整面玻璃墙是面向后花园的水瀑,看着倒比一楼更要明亮光堂。当走向那扇门时,她忽然又觉得自己发不出脾气来了,脚步沉重的有点不可思议。
她没进去,只是站在门的外面,里面有他粗重的喘息声,有医生协助他肢体运动的指令声,有他吃痛的抽气声,和着玻璃墙外水幕的流水声,夹杂着不明的情感充斥在她心头。她的手按在锁上,依旧没有进去。她记得上一次在他家看到他做运动时,何永晴和她说过的话。她是不是真的准备好走进他的世界了?他的世界不是只有鲜衣怒马,呼风唤雨,还有无可奈何的残缺,还有种种无力,还有不为人知的脆弱,她这样强迫着撕去他的保护色,未尝不是一种残忍,不是对他的一种伤害。每个人都总有自己想要保留的一部分,何苦生生地让他难受,让自己也难过?
深呼吸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虚掩着的门,正准备转头原路折回,却是有人从里面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复健师,长袖t恤摞起了袖子,额上有汗,抬头看了看她说,“李先生让你进去。”说完后便走了。
她就愣愣地站着,一手扶着门框,也没动。半个身子探进去了,却没有抬起头来,直到听着里面传来李汐疲惫中带着戏谑的声音,“这样偷瞄累不累啊?”
“谁偷瞄你了?”她嘀咕了一句,没看还撑着双护杠站在练行道上喘气的李汐,只把头偏过去看着一排排窗户,深褐色的欧式木质排窗,带着点沉重。
兴许是累的不行了,他干脆把撑着双杠的手松开,一屁股坐在木地板上,松了一口气。她听到响声连忙回头看过去,这样的天气,他一身t恤短裤的运动装束,连发尖还滴着水,湿透衣服紧贴着有点瘦削的背脊,一副热气蒸腾得受不了的样子。她把旁边的毛巾递过去,他随手就把毛巾随意地搁在腿上,刚好遮住了右腿瘦的嶙峋的膝盖,仰起头看了一眼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半是好笑地问,“生气了?”
她蹲下也直接坐在地上,看到他两鬓滴下的汗水,一路上心里塞着那么多想质问他的话却又说不出来了,只是问了句,“累吗?”那些气愤都烂在胸口变成心疼,说不出来了。
他笑笑,勾起的嘴角不露痕迹,灯光落在柚木地板再映到他的脸上,淡淡的光影中表情有些失落,摇摇头低声说,“只是有点难看……”声音太模糊了,她听不清楚他说的是有点难看还是有点难堪,又或者他的意思是复健时做的难看动作让他难堪……她的眼里蜷缩着雾气和悲伤,只觉得这样的一句话不会是向来睥睨众生的李汐说出口的,心里难过得紧紧地收缩着抽痛。一把扯过他的身体拦在怀里,已经筋疲力尽的李汐被她紧紧地抱住,一声不吭。
“我不稀罕你好看……”她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手搁在他的右腿上,贴在他身上浑身有湿湿的粘稠感,可她却舍不得离开,“你说过你想认识以前的我,过得开心还是不开心,好还是不好,只要我愿意说你都愿意知道……你的事,你不愿意说的我不会问,只是,不要把我当outsider,就只是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他无力地靠着她,听着她的话,眼神中有些温暖而柔软的光亮,宛如熠熠星光,点亮了整个黑沉的夜空。良久才闷闷地一脸疑惑着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你第一次跟我回老家的时候……”她有点郁闷了,这人怎么自己说过的话都能忘记的?
“哎,我怎么记得是哪次哄个日本妞时说的啊?”他一脸坏笑还没来得及全然绽开,容意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疼得他吸了口冷气,笑容已经扭曲得有点无奈了,紧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吐气,“以后难看的样子只让你一个人看……”气息喷入她耳朵里,慢慢回旋,仿若要钻进她的心窝里。
寂静的地下室里,两个交颈相拥的大人,仿佛是小孩子怕被人偷听时,鬼鬼祟祟地交换秘密,那么的孩子气,那么的甜蜜……她呵呵地笑着,眉目中有幸福女人的娇媚和温柔,鼻尖嗅着他身上微微咸的汗水味道,只觉得,有他的气息在身边,真好。这样的一刻钟,就连遍体鳞伤最不相信永恒她也忍不住想起了天长地久,仿佛一直搂着不放手,真的就能天长地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