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眼睛一亮,一双泪眼望向张恕。眼神内闪动着希冀之色:“你、你是说那个贱婢逃回来了?!她竟没被擒获?”
张恕忙点点头:“是,小的一直对这个贱货不太放心,因此在她身旁布了眼线,她行刺的过程,眼线全都瞧了个清清楚楚,当时除了冯的人外只有镇抚司副千户江林和他的一干手下,并无其他旁人出现。”
陈洪微眯着眼慢慢抬头瞧着夜空中弯弯的下弦月,半晌,低沉道:“若是咱家没猜错,豹房内一定埋伏着黄锦和陆铎带着的其他十三太保。”
张恕脸色大变,惊骇的瞧着陈洪:“这、这么说,小的该死,都是小的害了公公,小的这就去镇抚司诏狱投案,就是拼了这条贱民,也不能将公公牵扯进去。”
陈洪低声道:“糊涂!你若去那才真的讲不清了呢!这件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了,黄锦进精舍也有大半个时辰了,看来咱家要一辈子承他的救命之情了。”
“公公您这是?”张恕惊疑的瞧着陈洪。
陈洪苦笑了一下,瞧向张恕:“这还不明白吗,黄锦若真的和主子说了,现在咱家早就应该被押进内厂了。”
张恕也反应过来。惊喜交加道:“这么说黄公公他,”
陈洪瘦长的脸突然狰狞起来,低声咆哮道:“马上处死那个贱婢!”
“是。”张恕被惊吓掏空的身子瞬间又充满了精气神,站起身来,刚要走。
陈洪低声道:“小心仔细些,不要留下什么麻烦。”张恕点点头,快步沿着甬道飞快的离去了。
陈洪kao墙坐在地上,慢慢收回望着张恕背影消失在夜幕内的目光,无声的叹了口气,又仰头瞧着夜空那弯下弦月。
万寿宫谨身精舍内,由于门窗紧闭,整座精舍内热得如蒸笼一般,丝幔垂悬后,大明朝驾驭九州万方的当今天子大统却依旧遵循所谓的修道之术,夏练三伏,外罩一件青色上等厚棉布大袖道氅,内穿紧身棉袍,盘膝坐在三层纯金八卦坐台上。
大统光滑未见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汗迹,乜着眼隔着帷幔瞧着跪在地上的黄锦,嘴角lou出一抹狰狞的笑意,慢声道:“先是吴强勾结侄子吴广利行凶不轨,你说与冯保无关,后是胭脂楼的婊子趁乱行刺,你还说陈洪也不知情。”嘴角的笑意突然一收,暴怒咆哮道:“你是不是想说只有朕的儿子是该死的?!”
黄锦身子一颤,没有出言,依旧双手伏地跪伏着。大统脸上的暴怒瞬间消失了。轻吁了一口气,淡淡道:“回话!”
黄锦叩了一下头,说道:“回主子话,奴才刚才所言绝不是在充什么烂好人,妄加臆测。主子让奴才兼管东厂镇抚司提刑司,奴才刚才所言全是依据这些时日的日报,请主子明察。”
大统默默的看着黄锦,半晌目光收了回来,瞧着摆在坐台周围的镇抚司查勘密报。
‘大统四十一年八月二十五日,午时三刻,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冯保坐抬舆密出宫前往裕王府,未时二刻,冯保进裕王府,在书房东偏阁与裕王、李妃密谈,据蝶役(女探子)回报,冯保对裕王讲出景王回京之事。裕王大惊失色,李妃言语间对景王多有不敬之言,遭裕王呵斥。申时初,冯保离开裕王府,回后井儿胡同私宅,一直未外出。当晚戌时。李妃秘密前往景王府,密会景王妃,所谈何事,不详。’
‘大统四十一年八月二十七日,下午酉时末,景王殿下从刑部尚书申时行府出来,径直回到半论堂。盏茶后,半论堂掌柜,景王府外事总管钱有禄从半论堂走出,绕路去隔街相望荣锦绸缎庄,在绸缎庄内半个时辰有余,据秘密监视棋盘街眼报回报,亲眼瞧到余王妃女扮男装带领二十余王府护卫从绸缎庄后门离开,返回景王府。’
大统脸上lou出一抹阴冷的笑意,目光扫向摆在自己面前最新呈递的查勘密报。
‘大统四十一年八月二十七日戌时末,景王一行驱车来到帘子胡同胭脂楼,亥时二刻离开,据花役回报,景王甫进入胭脂楼就拿出数万汇合钱庄钱票包下整个胭脂楼。戌时初,胭脂楼老鸨小观音引着景王和钱有禄去后院望月楼密会犯官之女沦为官妓的柳兰儿,随后,景王携柳兰儿回返胭脂楼前厅,开价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买下整座胭脂楼。随即景王留下药董花婵玉、分号掌柜刘全宝以及贴身护卫绰号猛獠的廖仆,与钱有禄和另一名贴身护卫郑三刀于亥时二刻离开,出胭脂楼经过小豹房附近遇袭。’
大统瞧完面前的密报,眼神微瞟了一眼摆在左腿膝盖旁另一张详细记录景王遇袭经过的密报,收回了眼神,嘴角绽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喃喃道:“出手好大方。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这么说载圳这回进京为这个犯官之女可是不惜血本啊。”
黄锦抬起头,脸上lou出憨厚的笑容:“回主子,景王殿下可是今非昔比,药行生意做的真是生财有道,虽不敢说比咱大明国库富有,但也称得上是富甲天下的豪富。李准跟奴才说,景王殿下这次进京救人,带来了足足近二十辆满载白银珍宝的马车,老奴粗粗估算了一下,乖乖,不下四百余万两白银啊!”
“竟有这么多?!”大统双目一亮,眼中lou出贪婪吃惊之色,微笑道:“这一回岂不是拼了血本了,朕的这个儿子还真不负情种二字,为了女人不惜倾家荡产,朕真不知是该骂他还是该夸他几句。”
黄锦嘿嘿笑道:“这回主子可猜错了,李准告诉奴才,镇抚司秦十六曾亲眼瞧见过叶家分号银库,景王殿下这次所带银两不过是叶家分号一半的库银而已。还有总号的银库不说,就是鹿野巨鹿分号还有不下数百万两库银呢,这,奴才还没算上被殿下新吞并的花记分号呢。”
大统猛地从坐台站起。震惊的说道:“竟有这么多银子?!”
黄锦眉开眼笑道:“主子,奴才说景王殿下比咱大明国库还有钱,这回您信了吧。”
大统冷笑了一声,迈步走下三成纯金八卦坐台:“国库?!国库里还有银子吗?!哼!朕与载圳比起来,朕如今连个乞丐都不如,你难道忘了,朕如今可是欠满天下官员的银子!光是京官朕就已经拖欠了大半年的俸禄,他们去年那个年没过好,朕的耳朵也被他们骂聋了整整一个正月,今年二月徐阶他们上奏,说用苏木胡椒折俸。朕准了,可又怎么样,储济仓、广盈库全都差点让他们给拆了,明骂内阁暗骂朕的奏折如雪片一般。一个个平日里口口声声为君父分忧,可一旦少了他们的银子,他们敢指着朕的鼻子,骂朕和朕的祖宗!”
黄锦脸上的笑容已被吓没了,跪在地上,不敢出声,一双眼紧张担忧的瞧着在精舍内来回踱步脸色铁青的大统。
大统清瘦的脸上lou出狰狞之色,一双眼慢慢溢起血丝,猛地停住脚步,阴冷的瞪着黄锦:“马上就到九月了,你去运河上瞧瞧,可有运抵进京的课银、盐课和商课?!就连一两白米都没有!朕真不晓得朕这个天下百官的佃户如何面对这些老爷们!”
“主子,看到您这样忧愤,奴才真是五内俱焚啊!奴才斗胆请主子息怒,善保龙体!”黄锦吓得泪流满面,如捣蒜一般叩着头。
大统歪着头,乜着眼瞧着低声痛哭的黄锦,突然声调有些怪异的问道:“黄锦,景王这么有钱,你说朕若是花了他的银子会不会有人非议?景王会不会心有不满,怨恨朕?”
黄锦一愣,泪流满面的抬起头,惊愕茫然的望着刚还雷霆震怒转眼间就一脸狡黠怪异笑意的大统,心里激灵灵冒起一股寒气,忙又跪伏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您是君父,景王殿下是臣子,天下万民奉养君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父子一体,景王的银子和您的银子又有什么两样,景王殿下要是知道他的父亲需要他为君父分忧,他的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呢,您怎么会想到景王殿下会、会不满怨恨您呢?”
黄锦说这番话时。脑海中不断闪过昔日景王好色贪婪吝啬的模样,心里不住地打鼓,主子管景王要钱,这个吝啬到了极点的王爷会有何反应,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黄锦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急忙强行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大统迈步走了过来,慢慢蹲下身子瞧着黄锦,黄锦忙抬起头,脸上挤出不自然的憨笑。
大统微笑道:“你说的都是大道理,可是有时候大道理不管用,那些口口声声要举天下奉养朕的臣子们会对朕语出不敬,何况是朕这个儿子。老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朕的这个儿子从小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黄锦。”
“奴、奴才在。”
“你替朕想想,朕如何能让景王解朕之忧,又不埋怨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