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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花心。”

“又被同尘说教了呀，从你十二岁开始，似乎就时不时地喜欢对我说教。”

“看起来同尘似乎并没有因为故事书被毁而太过生气？”许诺笑着说。

“但如果没有书翁的神伤，他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小钟说。

“您找我有事吗？”同尘心里还是有几分害怕她，但更多的是对眼前这个因哀痛而形销骨立的男人深深同情。与他相比，同尘的力量实在弱小，但她有无限的安慰可以无偿提供。

沉柯笑了，笑得与哭差不多。

“等等，同尘，这几个字和刚刚有一点点不同啊。”幻大声叫道。

“没想到她也在找他。虽然她的眼睛看不见，但却始终记得那个声音，这几世以来，每一世，不管投生为哪个国家的人，投生为什么身份的人，她一直在寻找着不属于她此生生命记忆的那个声音。直到今生，她投生为王慕沙。我像往常一样，当她长到十余岁时，便把那个烙印的事情告诉她。我骗她，说她欠下我一笔巨债，要生生世世偿还，她没有提出过多的疑问便接受了。我让她帮我做了不少事情，但我不想伤害她，怎么会伤害她！她一出生就体弱，医生说能活到十八岁就是万幸，我用自己的灵力帮她延长的寿命，但我没办法阻止死亡。而且，当初留下那个烙印，就是想打个赌，赌在某一世，她会不会爱上我。但看来我赌输了，但我不服气，所以我才让她找到书翁，让他爱上她，再离开他，算是对他当初食言的报复。一切都是我要她这样做的，这是他欠她的。”

离开之前，沉柯突然想到了什么，伸出了自己的手臂，同尘发现上面有一颗如豌豆般大小的痣一样的东西。

“不要记得，无论是我的前世还是来世，都要忘记，请只要记得此世的我就好。”

“那太可惜！”许诺依然脸上依然带着笑，“如果只有女儿，那本人这英俊的外貌，不就没人继承了吗？”

“谢谢你，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同尘拿出了自己家的大毛笔，那支笔从某个思念女儿的男人手中而来，凝聚着他毕生的爱与灵力，时光流去，人一代代登台又谢幕，只有这支笔还在。无言的是它，因为道不尽的故事太多太多了。同尘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胳膊上，想像着自己化成了一滴墨，想把“王慕沙”这三个字，写得异常完美。

究竟为什么一定要记录故事呢？而大家，又为什么会让她把故事记下来呢？想让自己的经历不朽吗？这个高远伟大得如同笑话的理由，实在是没有说服力。同尘倒是觉得，很多时候，人们把故事告诉她和她的祖先们，并不一定想让它留传，只是想有一个除了自己记忆之外的地方记录着它，知道它是安全的，才好放下它继续前行。也就是说，记忆背负世界留下的喜怒哀乐，而故事则为记忆分担。同尘相信，这是她家世世代代人的想法，也正是这个想法，让他们一直坚持着自己的事业。

同尘来到书桌前，看着幻的手指向的地方，发现“王慕沙”的“沙”字，最后那一捺似乎比刚刚要短一点，像是被谁突然截断了一样。

“当初你怎么会忘了自己的诺言呢？书翁你向来最重视承诺的啊。”

最后，所有的墨迹应该都飞回来了，带回很多很多个地址，同尘让幻和影帮忙一一验证，可没有一个王慕沙，是他们正在寻找着的。同尘让所有的墨迹恢复原样，重新组成了“王慕沙”三个字，然后躺在床上长舒了一口气。每次的寻人行动，都会消耗不少力量，同尘有些担心长久下去，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撑得住。万一自己红颜薄命，而许诺注定要活到一百岁可怎么办，这不是就意味着今后那个家伙会重新找一个妻子吗？还有，万一自己活的时间比奶奶的寿命还要短，等以后在另外一个世界相逢时，奶奶一定会尽情嘲笑她的吧。反正奶奶每天都说，死之后她会好好训斥一下自己的儿子媳妇先自己离世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刚刚慕姐姐给表姨打了电话，说她因为最近感觉很不舒服，所以住在我们市的医院里，希望表姨能够放心。”

“对不起，那些记忆是专属于我的。”他说，嘴角带着一丝笑，那应该是非常美好的记忆吧。

病床上的慕沙看到大家，像往常一样露出了阳光的微笑。可能因为她更加瘦削了，脸上的梨涡也就显得更深。

“恐怕不行了呢，再说了，名义上我是您的仆人，实际上，一直是您在帮助我吧。再继续活下去，我欠您的更加还不清了。您已经让我多活了好多年。这些年来，虽然我还活着，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几乎如同死人，总之，维持住这样的我的生命，非常感谢！”

大家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担心着那个黑衣妖怪会不会阻拦，这时，屋子里的人注意到了门外的情况，这也没办法，人实在太多了。

“反正故事还在嘛，没有丢失就可以原谅，丢失了我可以找回来，实在找不回来就重写。毕竟是世交，不想轻易就断了联系，以后我的孩子说不定会恨我。”

“种类的话，应该属于年兽，其他情况我也就不甚了解。不过你放心，同尘，一有什么消息我就会告诉你，这样好吗？”

“不用。”沉柯说，“早已经还清了，比你欠我的还要多。”

“可能我真正想念的，只有遗忘这件事本身吧。”

沉柯没有说话，他的眼睛红红的，因此转身背对着大家。

“没错。”

“几世之前，她曾是一个盲女，住在临水村庄中，有一次，她救下了一个受伤的男孩，模样的话，你们应该见过，就是外面不那么光彩照人的那个书翁。那时的他被一个巫咒师所伤，甚至都快失去再次变成人的能力。我没和他交谈过，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这一段过往，我们纷杂的记忆，有时候削弱了生命最重要的东西的分量。和现在看到的她不一样，那时的她安静又温柔，可能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时时受别人的照顾，便产生了生命里亏欠着许多人的心理，想要用自己身心的所有去善待身边的人。她对他悉心照料，因为我时不时会去她的家里，悄悄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后来，书翁身体好些了，又遇到了追赶过来的巫咒师，便匆忙离开了这个村子。离开之前，他曾对她说过，如果因为眼睛看不见而没有人娶她，他愿意娶她。

“我有一个请求。”沉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看来他天生不擅长求人。“能不能用你的笔帮我写下慕沙的名字呢？千言万语早已没有诉说对象，也不再想继续纠缠，这次把烙印打在我自己身上，让我自己做自己的奴隶吧。”

想到慕沙这长久的思念与寻找，同尘便觉得她对书翁的那些考验算不上什么。同时，同尘心底里还暗暗为慕沙抱不平：既然答应她今后要娶她，为什么从此以后就了无音信了呢？

“去死！”

消息却是迟迟也没来，两天后，同尘决定帮助书翁，发动了双清、沈原、许诺、朱利安和长存，一起寻找慕沙。她自己也拿出了毛笔开始寻找，照例像以往一样，用毛笔写上要找的人的名字，那些墨迹就会化成一只只小小的墨色蝴蝶，在全城内寻找拥有那个名字的人。因为同尘的力量有限，一直以来都不能让墨迹飞得更远，同时也很难寻找到幽灵与妖怪。因为幽灵的存在比较弱，而妖怪们，他们一般有太多的名字，名字与他们的联系也不那么深。

沈柯离开了病房，慕沙这才说道：“沉柯这个家伙一直说，我前世的前世的前世欠他一大笔债，一定要我还清。瞧，”慕沙艰难地举起自己的胳膊，上面有一个红色的胎记，像是猫头，“他说这是他留在我灵魂上的印记，凭这个印记，无论我投胎去往何处，他都能找到我。也就是说，我已经有三世，都是沈柯的仆人，真是屈辱的生活啊，但这个主人对我还不错。”

沉柯点点头，道：“那天从窗外飞进来的，被我抓住了，我想应该是属于你的。”

她脸上依然挂着笑，眼泪却不由得滚落出来，在夕阳的映照下，竟然有一种穷途末路般的美感。

抱着这样的想法，同尘来到了书翁家里，慕沙的离开让他非常沮丧，但他依然保持着人形，可能人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吧。对于我们来说，死亡是外力的阻止，而活着时的离开，才是真正的抛弃。所以书翁觉得，慕沙只是先走一步，去往下一个目的地，她从来没有抛下书翁，也就没有真正离开。

这样漫长的思念，这样生生世世的追逐，书翁，你还真是三生有幸。

“我也不明白。”书翁微微皱着眉头，同尘看着他的脸，想象着千百年来各式各样的女孩从这个角度看着他的脸，他一直没变，这是幸运还是惩罚呢？

“虽然知道是骗人的，但我还是姑且相信吧。希望几百年后你回忆起我，不要觉得我是个自私的女孩。”

“既然已经断交，就不要为自己的决定后悔，我会永远支持你。老实说，我担心我们的女儿也会被书翁的外表所迷惑，全家几代人的初恋记忆都是同一个人，想想都觉得非常可怕。我会告诉他们，他们的妈妈实在是非常生气才做出这样的决定，身为父亲，我相信自己在孩子心中非常有威严，他们会信任我所说的话。”

“大河，可不可以对我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可以。我想听你的声音，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声音。”

同尘挂掉了电话，半眯着眼睛，歪着嘴巴笑了起来，对幻和影说：“找到那个人了，目的地，医院！咱们得一家一家医院找！”

在梦到慕沙后的第三天，憔悴的沉柯找到了同尘，那时同尘正和许诺结伴回家，他突然叫住了她，说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果然，还是属于人类之间的恋情比较美好。”

书翁的话变得出乎寻找的少，从慕沙母亲离开之后，就只是紧紧握着慕沙的手，慕沙倒是笑着说：“大河，没用的，拉得再紧，也拉不回来，我快死了，我明白。如果不是沉柯，恐怕我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也就没办法遇到你和大家。同尘，真是抱歉，之前让书翁做出了伤害你的事情来。”

同尘惊醒了，从床上弹起来，望着窗户辉煌的灯火，任何时候，世界都是如此无情，它把死亡、痛苦、欢笑和眷恋留给记忆，它自己却轻装继续前行。

“这么说来，还有一个故事精灵没有飞回来嘛。”同尘说，“肯定还有希望。”

“我活的时间虽然很长，但一直都没有机会长大哪，大人的世界我也不懂。不过刚刚你们的话我倒是听懂不少，同尘也和你妈妈一样，曾经喜欢过书翁吗？”

“沈柯先生，我今生对您的服侍，恐怕只得到底为止了。不知我的工作，是不是让您满意？”慕沙说。

“那你怎么会一直想念着一个被你遗忘的女孩呢？”

“那是因为作为一个大人，你实在让人很操心嘛。”同尘想了想，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今天下午带走慕沙的那个妖怪是谁呢？”

这时，楼梯口传来缓缓的、沉重的脚步声，三个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楼梯口的方向，很快书翁就出现了，他低垂着头，整个人被负面情绪笼罩。他依然还是那副颓丧的外表，不英俊，却带着一种历尽悲苦的看透之感。

“你今生会长命百岁。”书翁的话安慰慕沙的同时，也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