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过江,半路是一座大山,山中村落间隔就稀疏了。叶行远琢磨着多赶些路,又贪看山中景致,不知不觉错过了宿头。
听说从人皇时代开始,各地军兵就开始整治除妖,恶贯满盈的妖怪当场斩杀,次一等的流放外域,恶行不彰者就地圈禁,其中不同能力的妖怪,又以不同的方式镇压,黑神锁链算是倒数二三等的,但困住的妖怪实力也已不弱。
铁链擦地声又起,只见一个面色阴郁的魁梧壮汉推门而入,一屁股坐在叶行远面前,他手脚之上都有锁链,落在地面铿锵有声。
“哦?”妖怪露出尖牙狞笑,“你就不怕触怒了我,吃了你么?”
想至此处,叶行远口中默诵圣人之言,从包袱里面摸索出笔墨纸砚,不紧不慢地摊开放在香案上。又取下腰间葫芦,往砚台中滴了两滴清水,缓缓地磨起墨来。
叶行远本心是不怎么怕妖怪的,甚至还有点儿好奇,毕竟来这个世界也好久了,见过官吏见过剑仙,妖怪却还真没见过,不知道会是何等样貌。
古庙门外,树影重叠,夜风流过,恰如呜咽。叶行远再往前看,只见黑漆漆一团,山路之中偶有鬼火飘起,隐隐又有狼嚎虎啸,看不清路径。
若是在县城雇一辆大车,到府城约莫要两三天功夫,需要花费一两银子。但叶行远觉得自己现在年纪轻轻,得到浩然之体后也是身强力壮,不必费那个冤枉钱,毕竟他还不是富人。
心里想着,但他还是对着门外开口道:“来者是客,朋友既然到此,何不入内小坐,月下畅谈?”
第一日傍晚,叶行远抵达汉江渡口山江驿,递了童生文凭,得到一个通铺。他并不计较,早早睡了,第二天问清路径,又出门赶路。
月夜清辉,从窗户里照到他脚下,留下一大块惨白光斑,夜枭狐狸的叫声不绝,一派凄清气氛。
看来只能在这里将就一宿了。叶行远固然胆大,仗着有百邪辟易的浩然之体,不怕夜路,但是谁知道前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古庙好歹有四壁遮风,算是有个立锥之地。
“公子好兴致,荒郊野庙,月夜读书,真乃佳话。”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
虽说不怕,这自己的身份还是要点出来的,不过这妖怪困在山中日久,看他锁链都已经生锈,大概也该懂点规矩,不会随便乱来。
天机乃是人皇截取天道而成,人族屹立于天地之间的最大依仗。故而至大至刚,莫说是妖怪,便是阴神也不能冲撞。所以读书人只要自己心性持正,不露破绽,对鬼怪抵抗力还是很强。
不过没地方住实在不便,难道要露宿荒山野岭?叶行远往远处望去,瞧见有一星半点的灯火飘在丛林之上,隐隐似乎是有人家,便加快了脚步,朝着那方向赶去。
走了一段平路,又开始登山,到山顶差不多正值正午,只见远处汉江如一道白线,浩浩荡荡而下,景色极为开阔豪壮,让叶行远很是欣赏了一会儿。
只听说在国疆边境,外域妖境,妖怪才会比较嚣张。汉江府这里是中原腹地,自古以来的人族千年旧土,真想见个妖怪也不容易。
毕竟童生已经是在天机挂了号,被天命初步认可的读书人了,如果伤害了来历不明的童生,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万一牵扯出莫大因果,那可就倒了八辈子霉。
叶行远不屑道:“你若敢吃我,何须我看你?张口便吃。你若不敢吃我,就算我看你千眼百眼,你也只能受着。我乃堂堂浩然之体童生,又岂能连一个妖怪都不敢直视?”
第二日一早,旭日初升,叶行远精神抖擞的上路,在村口与姐姐道别之后,沿着崎岖的小路下山,走上前往府城的大道。
“书生倒是胆大,敢直视于我。”那妖怪冷笑,瞪大了如铜铃一般的眼睛,瞳孔是一片晦暗浑浊的红色,仿佛藏着无限杀机。
事起突然,叶行远正惊愕间,却见斩下妖怪头颅的那道白影对着自己盈盈下拜,口中称谢,“多谢公子义助,以圣人之言,压住这妖怪凶光妖气,让奴家能手刃此獠,报得大仇!”
这不但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出远门,同样也是这个肉身第一次出远门,兴奋感从内心油然而生,并不像是避难,更像是旅游。
叶行远敢夜宿这种看起来就怪恐怖的破庙,当然有所倚仗。故老相传,笔墨可辟邪,鬼狐不得近身。这是因为读书人运气写字,蕴含天机,灵光绽现,彰显威严。
被镇压的妖怪?叶行远不动声色,目光在他手腕脚踝处扫了一扫,发现锁住他的铁链足有碗口粗细,通体黑沉,看上去就十分沉重,更是无限延伸到黑暗之中,不知到底有多长,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困妖黑神锁链。
妖怪脑袋骨碌碌滚到叶行远面前,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读书声朗朗,能够清人耳目,荡涤妖氛,虽然没有秀才相公“清心圣音”的神通,但只要心正意诚,也能让脑中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