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打落在车窗上,像是为他的脸熏上一层金黄的光环,她不经意地把目光放落他的侧脸,黄昏中模糊的轮廓犹如他这个人,看不清,猜不透。
今天在博物馆前当他拿出那台哈苏时,容意当场就愣住了,满眼熠熠发光,这才是传说中真正的发烧友,摸了摸自己包里的 d60,小家子气地犹豫着待会要不要拿出来,而他只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有半点的不自在,确实让她有一种“这才是大家风范”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可当她站在四楼少数民族工艺品展览馆门前,看着紧闭的厚重大门前那块牌子写着“内部装修整理,闭馆一个月”的字眼时,还是只有发愣的份。难怪下面人潮挤挤,越是往这边走就越是静,偌大的场馆没人似的。这回倒好,带人家来照相,居然连馆都没开,糗大了,当初就应该在网上查清楚再出来……她看了看离她几步远的李汐,本以为他又要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笑话她,可他却像是在想着什么东西似的,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他用手机说话的声音不大,她也没想过注意听,只是愣愣地在旁边等他。
几分钟后,待他讲完了电话,她才试探着开口说:“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再等等。”没有笑,脸上的表情却很柔和。
她只觉得今天的他和平时插科打诨的他到底是有些不一样,可哪里不一样却想不出来。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展馆的走廊转角处出现了两个身影,一胖一瘦。看得出两人都是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气喘吁吁的,额上还带着汗。胖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很正式的西装,看起来像个大学里老学究,瘦的侧是个女的,虽然没有像旁边男人那般打扮讲究,倒还是穿着一套挺正式的裙装。
老男人一边吩咐年轻女子打开展馆的门,一边热情地握着李汐的手寒暄着。容意看着打开的木门,嘴角挑起一丝嘲笑。也许今天也会有人像她一样没头没脑地来到这里看展览的人,在紧闭的大门前发现原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只能暗骂一声倒霉然后失望而归;有的人却能一个电话招来大人物夹道欢迎,笑盈盈地为他打开一扇扇本该在“装修整理”中的展馆大门。
她没理身后还在讲话的两人,率先踏进去,年轻女子紧跟在她身边,在每个展品前细心解释着来历,发掘地和一些历史。其实她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举起相机不停地拍。累了的时候,看一眼偌大的场馆中和她相距甚远的李汐,他没举起过相机,只是偶尔在一个展品前伫立良久,射灯打落在他的脸上显得特别遥远。这样的他,让她想起一个词,忧郁,虽然知道真的不太适合他。
手杖驻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只当没听见,却不料身后的他按住自己举起相机的手臂,“别照了,再多的照片都比不上用心体会它价值的一刻,刻在心上的记忆才是最永恒的。”声音很低沉,她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带着苦涩的微笑,微微扯起的嘴角……从踏进博物馆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到他的不对劲。洗掉了平时的轻佻与傲气,仿佛与这里的沉重压抑融成了一体,眼神迷离得带着一股浓重的雾气。
她的头发被车窗外带着热气的风吹得紧紧贴着脸,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飞速往后退的路灯,没有料到李汐已经唤了她好几遍了,这才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他开车很认真,目不斜视。
“没什么,就做做白日梦。”她一个人的时候就爱发呆,上学时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下午。
“天黑了。”他很认真地强调着。
“在我的定义里,不是睡觉时做的梦通通都叫白日梦。”这样的对话让她直想翻白眼。
“那你做什么白日梦来着?”他笑,眼角飞扬。
“年纪不小了,赶紧钓一金龟嫁掉,过上豪门太太的幸福生活,每天就逛逛名店,打打牌,每到春秋时装发布会就飞巴黎米兰……说起金龟,你的朋友里面也不少吧,哪天方便给我介绍几个?”她也笑,只是漫不经心。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脸意味地瞥了她一眼,“只怕你眼角太高了,看不上眼。”
“那是,怎么都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青年才俊,多金豪爽,能出厅堂,能进厨房……”她一股脑地把自己能想到的形容词都吐了出来,心里却没有任何感觉。这世上有些东西好是好,却终不是她所愿的。
“再等两年吧,正是轮不着你挑的时候。”
“什么叫轮不着我挑,姑娘我今年才……”她目露凶光,“等等,你怎么知道“再等两年”?”
他只是笑却没说话,车缓缓地停下来了,车窗外的建筑高耸而挺立,象征着自己的高贵与独特,如李汐一样,他其实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慈眉善目中掩盖的是专横独行。不过对于美食,她从来没有抵抗力,毕竟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车才停稳,便有动作训练有素态度极度友好的门童殷勤地过来为她打开车门了。她愣了一愣,旁边的李汐已经下车了,这回动作迅速得倒全然没有残疾人的样子了。
这个会馆的餐厅是会员制的,她没来过,倒是在办公室里听过随着老公去宴会的老佛爷吹嘘着这里有多豪华,多精致。低头看看自己一身休闲的打扮,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下定决心,无论在里面撞见的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全部当做透明。
进进出出的男女基本都盛装打扮不是挽着手臂便是拖着手的,她和李汐走在一起通常都不会并排走而是慢他半步(虽然他也够慢的了),今天她穿的又是平底鞋,他比她足足高一个头,走在他身后,倒像个小朋友一样。
触摸式按钮的电梯直达24楼,领位员引着他们到窗边坐下,很高很大的落地玻璃,能看到迷人的外滩夜景。人不多却多是外国人,无一不是衣冠楚楚的绅士和华丽晚装打扮的女士。其实李汐一身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穿的衣服,上身浅灰色的衬衫,下身的牛仔裤,板型非常经典,色彩的变化也很有味道,明明是蓝灰色,但看起来总有些发紫。他绝对不是那种衣橱里只有最古板最保险的衬衫西服的男人,虽然她对他的衣橱没有任何兴趣。
她看着外形靓丽英文说得比她还溜的服务生,吱地一声笑了出来,兴许她到这里连服务生都当不上。
“你笑什么?”他左手拿着香槟杯和她说话,眼睛却往窗外看。
“繁华背后有多少万念俱灰!”
“你这是仇富吧?”
“仇富怎么了?你们就该被仇视。”万恶的资本家,她从心底里鄙视,可还是得每天低声下气地做牛做马。
“哎,可别捎上我,我可是无产阶级忠实的拥护者。”他一脸正义地强调。
她也拿起酒杯呷了一口,轻轻吐出两个字:“虚伪。”
他只是笑,又不说话了。她只觉得今天的他异常地沉默,一幅高深莫测略带忧郁的样子,让人看不懂。才又开口问:“你是不是打小就这样?”话出口了又觉得后悔了,这不是窥探人家私隐吗?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有点好笑地回答说,“应该不是。”
“那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人的窥探欲一旦被挑起,那便永无止境了。
“那,应该和我的工作有关。”
“你干什么变成这样了?”看他的派头和模样,她忽然想到一个震惊中外的职业——牛郎。开名车,派头十足,整天游手好闲,一掷千金……一切都源于他每天曲意奉承那些寂寞深闺的老女人。她在心里偷笑却没敢表现出来。
他微笑着皱眉,似乎在努力思考着该怎么表达,“我的工作啊,俗话点说呢,就是一媒人。”
“媒人?”
“嗯,媒人!”他点头想了想,笑容里的邪气毕现,“把像你这样的姑娘精心化妆,穿上华服,仔细包装。然后,把她嫁给白马王子之余,还能收到一份贵重的聘礼。”
“像我这样的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她全然没发现毒舌男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一步一步往着他的陷阱往下踩。
“这个世界上最丑最没人要的姑娘。”
她还没来得及回呛他,他却忽然干咳了几声迅速拿出手帕捂住口鼻,深灰色的手帕,倒是和今天的一身低调灰配得很。他的眼睛瞟过旁边经过的服务生手中捧着的一大束火红玫瑰,眉头微皱着,仿佛有几分厌恶之意。
“过敏?”她顺口问了句。
“讨厌而已。”他平淡地带过,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停留。
“哦,这样讲,你从来没给女朋友送过玫瑰?”难怪他第一次送她的东西是薄荷,这花花公子不是手捧着玫瑰靠着跑车等女友去约会,怎么着形象都会打折吧!
“我从来都不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