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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那种魅力，非常感谢！”
“那会不会是山魈？他见你每天都看我家的故事册，所以悄悄捣鬼？”
“书翁，你问了很过分的问题啊。”同尘说，“小钟甚至都没告诉过妈妈，关于他的故事呢，我们更加不可能了。你可以帮我看看其他书是不是也不再带有灵力吗，书翁？现在我没空把所有书页撕下来，再为它们找一本新的空白书生活。”
书翁家一楼灯火通明，真是少见，书翁虽然是个开朗大方又热情的人，时不时有客人上门，可一旦到了晚上，他几乎都闭门谢客，书翁认为夜晚是自己的私人时间，他讨厌别人占用这些时间。屋子里闹哄哄的，同尘不耐烦地按了许久的门铃，阿漫才慌里慌张地从屋子里跑出来。
“不过却是假的，所以我想查查看，其他故事册有没有出问题，还有，我得再从头看看我把故事册送到这儿来之后的录像。”
同尘提高了声音叫道：“书翁，你到底怎么了？不要这么任性了，告诉我们，可以吗？我们会想办法帮你分担的！”
宅妖的目光又转向了沈原，说道：“你变老之后肯定会充满魅力。”
“这是我听过的最高的赞美！”
“你是谁？”那个男孩问。
“那本书是我的！”同尘几乎叫了起来，像个骂街的泼妇。很快她又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降低声音问道：“他在哪儿？”
阿漫没有回答，拽着同尘的胳膊朝门口走去。
“想来，朋友其实也只是一种淡薄的关系而已，你不相信我，连山魈那个家伙，也竟然会毁了我最珍视的东西之一！”
“怎么可能想得起来呀。说不定你遇到的，是变成我模样的妖怪呀。”
这个时候，更加需要妈妈，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一点点动心。
“人生有时候，就该体验一下这种萍水相逢嘛。不过我最近准备着手写一本回忆录，所以还是知道他的名字比较好。他可真算是个特殊的人，说自己寻找着的是衰老之道，可让他把这个愿望交给我实现，却不愿意，但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找我帮忙的。”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书翁半眯着眼睛审视着钟无尤，像那些审问犯人的警察。“你本身应该是人类，对吧？身体里寄住着妖怪吗？”
“不要说得我像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一样。”
“在这儿说？”
在烛光下看，这个孩子比监控录像里更加娇小年幼，但他有着坚毅的嘴角和英气逼人的眉毛，果然还是男孩子。看到同尘，他显得有些吃惊，不过这些同尘都没有注意，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男孩正在翻阅着的故事册。
“怎么，非常害羞嘛，没和女孩子牵过手吗？”
“我也说不清楚我是谁，但确实是你妈妈的朋友。”
草草地翻了翻故事册，同尘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钟无尤把书还了回来，但那本书却少了最后一页。家里所有故事册每一页记录着什么，同尘都了如指掌，她知道缺少的那一页里包含的内容，同时明白了更多。
“同尘，这可不像安慰人的话。”钟无尤提醒道。
“所以还是让我把你变老，作为给我的谢礼吧。”
“我不知道该把这理解为夸奖，还是对我的一种敷衍。”
当然，还是能和同尘聊天最好。不过一路上，同尘都非常沉默，等他们俩从公交车上下来之后，同尘突然对许诺说：“从监控上看，总觉得那个小男孩非常熟悉。”
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决定早点休息，明天再去找钟无尤一次，把最后一页拿回来。
钟无尤“噗嗤”笑了出来，说道：“你和你妈妈一样。”
同尘不由分说，一把拉起钟无尤的手，可小钟却马上挣脱开了她，低着头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本来就想找她的，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联系过了。不过来到你家中，看到的却是你那个凶巴巴的奶奶，我问起你妈妈的事情，她说，她已经不在了。”
“当然不是我！我来到这儿也不过三天，之前根本不知道你妈妈的故事书里记载了些什么，要想伪造，也需要时间啊，你觉得三天时间能行吗？而且，你觉得我能模仿出那样像的属于你妈妈的字迹吗？更何况还有你妈妈的气息呢。”
书翁开始哭丧着脸。
“放心，我会想办法帮忙。”
“要不在银行里租个保险柜？”
“我没有必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吧？”小钟瞪着书翁，那表情像糖果被抢走的孩子。
“会不会是，在你把故事册送到这儿之前，那本书就出了问题？”小钟插嘴道。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同尘便坐公交车来到烂尾楼下，只是楼上空空如也，钟无尤不在，窗台上的蜡烛还剩下一半，是他留下的唯一的痕迹。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归属之地，独自在世间漂泊。他曾经是母亲最好的朋友，却在有一天突然彻底走出了妈妈的生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时光的无情，正是在这样的对比中显现出来：二十几年，有人长大，有人变老，有人离开人世，可是，却有像钟无尤这样的存在，似乎行走在时光之外。拥有无尽时光的人，面对的是怎样的世界呢？他们会怎样看待人类的短暂生命？他们是不是会轻易就抛弃掉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坚持，然后重新来过？
细想来，遇到许诺之后，这种想法出现的频率，似乎就提高了。她不知道自己对许诺的感情，可是许诺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她一直忽视的一面。
“啊，同尘，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见到你实在太好了！”
“顾同尘，你手中那本书作者的女儿，请把书还给我。”
“那个家伙是我最近结交的朋友，住在城西那栋烂尾楼里，旁边就是一家麻辣牛肉的工厂，很容易就能找到那儿。上次我本来准备搬去那栋烂尾楼里，把那儿破坏掉，没想到他暂住在那儿，所以我就推迟了自己的工作计划。”
“更加不可能！虽然他非常擅长隐藏自己的身影，但我在录像里并没有看到他。他很喜欢捣鬼，但他还是有分寸的！”
“那行。你说说你遇到的烦恼，我们俩的烦恼再来比一比，看谁的问题比较严重，咱们就先关心谁，好吧？”
“没问题。”
钟无尤点点头，目光里含满哀愁，他的那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让这种情感也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同尘加快脚步朝着那烂尾楼走去，远远地可以看见楼里亮着灯，一闪一闪的，她的火气就更大了。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楼里，踩得那堆满水泥块的楼梯轰轰作响，刚来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站在那儿，是一个孩子的娇小身影。
“那你再伤心一会儿，我明天再来找你。”
“不要自责，之前能找回来的故事，现在也找再次找回来，半年前你虽然努力地寻找着故事，可对自己非常有信心，才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啊，同尘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狠毒！”
同尘想要找到钟无尤，费尽千辛万苦，也要说服他住在自己家里。他是嬗变的岁月里近乎不变的坐标，通过这个坐标，同尘可以了解到她想知道的关于母亲的过往。
“我在你心里有这么龌龊吗？而且，我换走真的故事书有什么用？世交，我和你们家世世代代都是朋友，没想到如今却被你这个小鬼怀疑！”
检查的结果是，其他书都还很正常，为了保险起见，同尘还是决定，过几天把那些故事全部从那些故事记录册里赶出来，仔细检查一番，再把它们重新放入新的空白书页里。这种工作，也是故事记录人必须要学会的，书籍保存得再完好，总也放旧放坏的一天，所以必须时不时给故事们换一个新家。
离开之前，同尘想到了宅妖的嘱托，问道：“方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同尘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学校班级等信息告诉小钟，又问道：“你回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自己的事情没处理好之前，我是不会插手别人的事情的。快说吧。”
恋爱中的人还真是顾虑重重啊（即使是单方面陷入恋爱中的人）。
“哈哈，对认识的人一无所知，我才不会是那样的笨蛋呢。妈妈关心在意的事情，我一定要想办法知道！”
“正常地发展顺序不应该是，你问我遇到什么伤心事，然后想办法开导我，顺便请我吃个夜宵吗？刚刚某人不是说了会帮我分担的吗？”
现在，连同尘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妈妈有一个弟弟，也就是同尘的舅舅（虽然好多年没见过面了），还有钟无尤这样特殊的朋友，可为什么自己的生命中就一无所有呢？
“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拿我妈妈的故事记录册呢？”
“最后一页，其实是一个没有完成的故事，不，准确地说，根本就不是一个故事，我妈妈只用铅笔写下了一行备注，那是她生病之后决定写下来的。”同尘的声音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记得那句备注的每一个字：‘人生中最后一个故事，想写写我的童年旧友，非常重视他心底里那段往事，想要替他记下来。’不过妈妈并没有等到写下这个故事就过世了，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离开烂尾楼之后，同尘心里一直念叨着“钟无尤”这三个字，想在记忆中搜寻到与之相关的内容，不过到了家里，她依然什么也没想起来。洗漱之后她坐在床上，翻开那本失而复得的故事册，像捧着价值连城的珍宝。对于其他气味，同尘并不是很敏锐，但她对墨香气却特别敏感，每一本书散发出来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而同尘能分别出它们之间的细微差别来。现在自己捧着的这本书里，明显带着独特的属于妈妈的气息。不过可能因为钟无尤看过这本书，所以故事册里还夹杂着一些陌生的气息。
“对不起。”
“现在你的样子真可怕。”书翁逐渐变得冷静下来，可能是看到同尘的模样实在太让人可怜了。“山魈那个家伙，不小心把我的那本书扔进了河里，我沿河找了半天才把书找回来，已经模糊不清，完全毁了！”
小钟似乎没有现代通讯工具，在茫茫人海中，想要找到他不容易。同尘只好回到家里，拿出自己家的大毛笔，写下了“钟无尤”这三个大字，墨迹化为一只只小小的黑色蝴蝶飞到窗外，寻找着那些名叫钟无尤的人。真是神奇，这个城市里竟然只有一个人叫钟无尤，所以同尘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像离家出走的普通孩子一样，游荡在大街上的他。远远地，同尘看到他站在蛋糕店的橱窗前，眼巴巴望着蛋糕店里那些诱人的蛋糕与面包。此时此刻，同尘实在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年长自己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特殊存在，他多么像她的弟弟。
同尘很小的时候，跟着妈妈一起到书翁家里，也目睹了这样的场景。那次事件的原因，同尘早已经不记得，不过她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这不是突然出现在地板上的水，而是书翁。身为河伯的他，本来就是水中精灵，可以让自己的形体化成现在的模样。
“被看起来比自己小得多的人看穿心思，我非常不爽啊。”
同尘关掉了手电筒，站在楼梯口一动也不动。她的反应倒是吓着了钟无尤，他问道：“你怎么啦？”
“哎呀，还是第一次知道连同尘都会生气呢。”
一路上同尘都忧心忡忡，明明很想马上了解一切，却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多奇怪，敌人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自己就一直没有发现？要不是今天没事可干翻看了那本故事记录册，自己恐怕现在都没有发现这一切吧。
“是你干的吗？是你把我妈妈的书换走了？”
“光道歉是没用的，你得想办法补偿我。”
“书翁，你看林泽的故事记录册时，察觉到什么异常了吗？”小钟又问。
“林泽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吗？”那个男孩说，“时间过得真快。”
“我说，”同尘突然抬起脸来，目光中有些羞怯与抱歉，“半年前我们见面时，是怎样的情景呢？可不可以告诉我？”
同尘想到了这些年记忆里关于书翁的一切，顿时觉得心底里涌起一股暖流来，困难会有人分担，至少书翁会一直在自己身边。一想到这儿，感觉就像躺在了柔软舒服的沙发上，有依靠，就算害怕了，也还是会有底气。自己刚刚可真是气急败坏，书翁之所以轻易就恢复人形，恐怕也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吧。明明就是自己任性呢。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真难啊，果然，要想达到笑对人生的境界，自己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真是个粗鲁的丫头，这么多年来完全没有任何改变。如果是你妈妈，肯定会想到更好的说服我的方法。”
难得阿温和阿漫如此信任自己，同尘也不想辜负他们。不过老实说，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虽然地板上的水是书翁所化，可如果要对他说话，应该朝着什么方向呢？书翁的耳朵和嘴巴，此刻化在了哪儿？
“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就不生气了。”
“曾经是人类。”
“只是一本书而已，至于吗？而且，书翁，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我爱的不是书，是故事。我们家的故事记录册里，只有故事不会褪色，书却是可以时常换换的，明白吗？”
“没错。你奶奶一直都不喜欢我，所以恨不得马上打发我离开。”
“我想等你自己想起来。”
同尘抬起脚来，踩进了地板上那清澈的水里，想到这是书翁，同尘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围绕在自己脚边的水慢慢消失，在自己身边出现了一个没有水的大圈。她正诧异时，那些水像活了一样慢慢收拢，最后在楼梯口凝聚成一团人形的水，接着，书翁那如雕塑般美好的形像出现在了大家面前。和昨天的书翁相比，他的头发有些乱，脸色也有些憔悴。
“我妈妈的故事册是假的。”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在书里没有发现自己以前不小心留下的墨迹，便撕下了其中一个故事试了试。我们家的故事，即使书页坏掉，它们也不会消失，而是会变成墨精灵从书页里飞出来。不过，那个故事没有逃出来，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而已。每一个故事都被我撕下来了，墨迹都没有变成故事精灵，那些故事都只是普通的毛笔写下来的。”
“少蹬鼻子上脸了，我说‘谢谢’只是客套话，你把那个小孩带去书翁家里拿走我家的书，我真实的想法是把你碎尸万段！”
“那你可能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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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尘转身要走，书翁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容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他问道：“开个玩笑嘛，我已经好受多了。倒是你，从刚刚开始，一直板着脸，本来长得就不好看，生起气来就更吓人了。不要皱眉，会越来越丑的哦。时常到我家里来陪我聊聊天，陪我吃个晚餐什么的，科学家们可是说了，漂亮也是会传染的。不准皱眉，听到没？我教过你很多次了吧，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能皱眉。困难很快就会过去，皱纹一旦出现就收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