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所以可能停留不了多久，但能和你聊天非常高兴。”

“同尘，还是不要使用‘任性’这样的词语比较好吧，老板生起气来，可是比你还可怕的。”阿温拉着同尘的衣摆小声说。

“难道还要去花园里边喝茶边看星星边聊吗？”

“听起来很公平。同尘真是个非常自私的小鬼头。”

“那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吧。”钟无尤说。

“我还有几十年可以等候，谁知道你会不会改变主意呢。就算我活着时等不到，那我的子子孙孙，还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你说对不对？既然你不打算告诉我关于你过往的故事，那可不可以说一说，你到底是人，还是妖怪呢？”

“这么说来，人类也可以变为妖怪？你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变成妖怪之后，面貌就不再衰老？”

“可惜我不是妈妈。”

“不是任性是什么？”同尘想到了那本遗失的故事册，脑子里已经响起了妈妈责骂自己的声音来。“并不是只有书翁一个人面临着问题，我现在可也烦恼着呐。书翁，你快点恢复人形吧，不要再对阿温和阿漫撒娇，别以为他们俩可以无限包容你，你就能任性胡来！你能做到的吧，活了不知几千年的妖怪。快点啊，不然我就要踩到你身上了。真是的，现在你身上，到处都是垃圾，你不觉得不舒服吗？”

看来也不能谈出其他的情况来，同尘提出让小钟住在自己家里，他依然拒绝了，想想也知道，奶奶的眼神会杀死任何她讨厌的人。

“书翁，我是同尘！”她只好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大叫。

“如果我妈妈的故事册找不回来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半年之前那十二个故事逃走了，我几乎好几天都没有睡觉，一闭眼，就是妈妈责备我的样子。那是我的祖先们一辈子的心血，我真是太大意了。”

“怎么可能？！那本书上，明明留有很多属于你妈妈的气息，而且字迹也是一样的啊。”

同尘转过头跟上钟无尤的脚步，她握紧拳头，感觉自己像在较劲，只是不知道她是在跟钟无尤较劲，还是跟妈妈较劲。

妈妈离开自己已经四年，早就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可时不时地同尘还是会想，要是她依然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

“他只拿走了书翁的一本书而已。”

“书翁，其实是你把我家的故事书调换了，对不对？”

小时候，同尘一直期望有一个弟弟，一个人走过漫长的童年而没有血亲的陪伴，非常非常孤独。她甚至非常羡慕沈原，曾经有过和双胞胎弟弟共度的时光，有一个和自己外貌一模一样的人，该有多么神奇，就像同一个自己，走过了两段不同的人生似的。

“有些，不太习惯。”

来到十字路口，两个人分头而行，不过刚走出大概五十米，同尘便停下来，转过头看着那已经混入匆忙人群中的钟无尤。不管怎么看，都像一个周末准备去找朋友的普通初中生，世界擅长把不平凡隐入无限的平凡之中。

“钟无尤。”

该死，竟然没有发现书中的差异！

上次见到宅妖还是半年多以前，现在回想，许诺才明白，那还真是与同尘单独相处的愉快时光啊。不过同尘似乎依然没有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虽然嘴上说不在乎，许诺心里还是非常失落。和那时相比，这个老婆婆显得更加衰老，当许诺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她时，她高兴得像个被人夸奖美丽动人的少女，双手捧着自己那张皱巴巴的脸。

小钟把那张撕下来的书页还给同尘，那张纸叠得很整齐。同尘并没有接过那张纸，说道：“如果你不想说，那就把这张纸留下吧，等有一天你打算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时，再把它还给我。”

“书翁，我没想到你完全像个小孩子，真是让我失望，我以前可一直把你当成偶像呢。好了，你也为了你的书痛哭一场，应该够了吧？”

“这样的话，你不就是准备套出我的故事了吗？对不起，同尘，我无可奉告。”

“不用了，再过五十年，我就能真切地感受到！”

明明是像一日三餐一样熟悉的书籍，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发现！

“狐妖吗？果然，双清就是那个故事里的主角啊。不过，许诺，找回那个故事的人并不是我，有一天我回到家里，那个故事自己就飞回来了。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谁，但非常抱歉，可能只是你以为你遇到我了。”同尘顿了顿，心底里想，说不定许诺喜欢的人，也是那个半年前有着自己面容的陌生女孩。但不知为何，她并不想接受这个观点，又转移话题说道：“看来连放在书翁那儿也都不保险。怎么回事呀，妈妈以前只是很简单地把故事册放在家里，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啊。”

“那样的话，我自己看一看书中的故事，也会变得非常麻烦吧。”

那个孩子望着同尘，因为年纪小，他几乎和同尘一样高，但他的眼神却让许诺很不舒服。心里确定非同尘不可之后，许诺就变得很敏感，他轻易就能分辨出那些投身同尘的眼神里，是不是含有爱慕与追寻。

同尘这才慢慢冷静下来，觉得小钟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可如果不是小钟，那又是谁呢？谁还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呢？妈妈的故事记录册，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换走了呢？同尘心里一惊，想到了自己家里其他的故事记录册，不会也都变成假的了吧？她得去书翁家里核查一下情况，顺便还要看看监控里的情景，看还有谁动过她的那些故事记录册。知道发生事情的钟无尤提出和同尘一起去。

“人类小哥，我早就知道你还会来的。”宅妖伸出手来朝许诺的脸靠近，许诺赶紧退到屋子的角落里，“不要害怕，只需要一秒钟，我就会让你体会到衰老的美好！”

走过年轻岁月的母亲，那个和自己同年龄时段的母亲，在别人眼中，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就是谈恋爱的感觉吧。

“奶奶没有告诉我你到访这件事！”

“远远不够。”

大家准备离开这儿去城西，来到这破楼那遥摇欲坠的大门前，宅妖突然叫住了他们，说道：“等会儿你们到了那儿，记得帮我问问，那个小鬼叫什么名字。”

屋里的地板上闪闪发光，简直像遭受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洪水，也就是说，整个地板上，都是晃晃荡荡的水，好些书，毛巾，小杯子，还有鞋子漂在水面上。不过这水的边缘倒像是果冻，所以水并没有从门口流出去。

“或许，觉得你妈妈的字迹非常漂亮？”许诺觉得自己是个白痴。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新朋友？”

“我向来只关注书籍的内容，那本书用什么特异的笔写出来，我从来不在意，所以我不知道诶。长头发小朋友，你前些天不是偷走书了吗，难道也没有察觉到林泽的故事册出了问题吗？”

“有分寸的话，会毁掉你最珍视的东西之一吗？”同尘不依不饶，不过其实她只是想气气书翁，并没有真的怀疑山魈。

“这样就好多了。快说说吧，你遇到什么麻烦啦？这位长头发小朋友，不就是宅妖上次带来的小孩子吗？你找到你妈妈的故事册了吧？”

同尘来到书翁面前，告诉他自己要看监控室的情况。

“如果是妈妈的朋友，那请到我家里住吧，住在这样的地方，我会于心不安。”

同尘尽力回想，可实在想不到这一切可能发生在什么时候。上次看妈妈的故事记录册，恐怕是七八个月之前的事情了，那时某一本故事册还没被咬坏，那十二个故事还没有逃出来。

“就算要撕掉，也应该由我说了算，你不能擅自作主！”同尘提高了声音，“真是过分，我非常生气。”

“可我从来都没有准备把自己的过往告诉她，撕掉那一页，反而能让她的故事册完整。”

“现在我才没空安慰人。我可不是电视剧里出现的，自己明天快要死了，今天仍然可以劝说别人热爱生活的那种怪胎！书翁，我要去监控室，反正我就踩在你身上了，如果你生气想要把我扔出去，我也不会恨你的。”

“哎，我不自觉地就感觉你像我的弟弟一样，一直盼望着能牵着弟弟的手过马路买零食呢。这样的话不会让你觉得别扭吧？反正因为你肯定一直这样，所以很多人都会这样对你吧，你确实非常可爱呢。我甚至都想摸摸你的头了，小钟。”

小钟摇了摇头，说道：“老实说，我对灵力并不是特别敏感。”

“你想怎么办？”

“小钟！”同尘一边朝那个男孩挥手一边说。他转过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同尘走过去，说道：“我正好想去买些面包呢，咱们一起吧，我请客。”

同尘突然叹了一口气，身体也缩成了一团，平常老是挺得直直的背也弓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严重打击。

“我们也不清楚。”阿温说，“从昨天离开家去找山魈之后，我和阿漫就没再见过他，天快黑时他才回到家里，那时就非常非常沮丧。我去帮他准备洗澡水，阿漫则去准备晚餐，很快我就听到阿漫的叫声，从二楼浴室下来之后，就看到老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从二楼楼梯口到大门口，散放着几张椅子，看到同尘的阿温从中央的桌子上沿着椅子跳过来，对同尘说：“太好了，救星来了！同尘，快想办法劝劝老板吧。”

“没关系，我习惯了这样的生存环境，谢谢你，同尘。”

天快黑了，沈原的父亲打来电话，似乎今天晚上有家庭聚餐，同尘便让他先回去。木双清已经以沈原朋友妹妹的身份打入了那个家庭中，时不时跑去蹭饭，也跟着沈原离开。许诺心里充满了喜悦，每走一步几乎都要说上一句“感谢上天”，因为他总算可以和同尘独处。没有恼人的朱利安，两个人静静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什么话不说，只是吹吹风，也让人满足。

“现在不用费心去想，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啊。”许诺说。希望那个孩子还在。

书翁并没有回答她。同尘又问阿温：“他到底怎么了？”

“那是我家的书。”她说。许诺发现一旦提到关于故事册的事情，同尘的态度就变得死板，说话也不会注意方式。

无论是作为女孩还是作为故事记录者，同尘都显得经验不足，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如果妈妈在的话，她肯定会进步得比现在快。书翁时不时就会取笑同尘，说她一点儿也不像个女孩子，甚至像奶奶一样，说她以后会嫁不出去，这时同尘一般都会用更加冷酷的话漂亮地回击，可有时候，她还是会希望，自己能够更加有淑女气质一点。

妈妈的故事册，到底去了哪儿呢？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悲戚，让他的脸瞬间便老了十岁，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双手捧着书交给同尘，说道：“不好意思，本来应该向你借的，但当时并没有想过要打扰到你的生活，只是想看看这本书，看完就还回去，本来准备明天就还回去。”

同尘也不知道钟无尤到底有没有发现她，反正当她跟着他走进那闹闹哄哄的地铁站后，很快就把他给跟丢了。同尘只好回家去，这么好的天气，还是躺在家里，把妈妈记下的那些故事再重新看一遍比较有意义。

“谢谢你。”同尘说。

“我能想像得到，奶奶不喜欢与妈妈相关的任何事情与任何人。不过，如果你真的是妈妈的朋友，就不应该毁坏她一辈子的心血吧。”

“是我让她不告诉你的，因为不想打扰你的生活。”

天晚了，那栋烂尾楼也很高大，本来以为要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不过那栋楼里透出了闪闪烁烁的光，所以同尘和许诺顺着光的指引，很快便看到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小男孩。

“不要想许诺，不用想那个家伙，反正他几乎每天都会出现，所以不用挂在心上。”同尘自言自语道，似乎是想要说服自己。

“不过，同尘，在我停留在这个城市的这段时间，可以时不时找你吗？”

钟无尤点了点头。

“哈，我找到你了，小钟。”同尘喃喃地说。

许诺吐了吐舌头：喜欢衰老的怪物，真是世间罕有。

“当然可以。”

“不会的，因为那个同尘，也在寻找着故事，她找到的是关于木双清和沈原祖先的那个故事。”

“那也是她告诉你，我把故事册放在了书翁家里？”

“现在没空和你说闲话，老怪物。”同尘声如洪钟，“前几天你不是带了个小屁孩去书翁家里吗？他拿走了我的东西！”

怪不得会觉得钟无尤面熟，原来如此。同尘翻出那本属于妈妈的老相册，在一堆泛黄的相片中，找到了拍摄于二十多年前的一张照片，那张照片里，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妈妈站在花坛边缘，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站在她旁边，她把胳膊亲热地搭在他的肩头，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身后的玫瑰花开得正艳，但抢不走他们俩的光彩。

买了肉松面包，两个人一边啃一边漫无目的地四处游逛，同尘把故事缺少最后一页的事情告诉钟无尤，问道：“那最后一页被你撕下来了，对吧？”

同尘妈妈胡林泽的朋友，至少也应该是成年人，依然保持着少年的外表，非常奇怪，总之不是人类。许诺真想提醒一下同尘，希望她能考虑一下远离这种人，还有那个太过耀眼的书翁。

“同尘，我看错你了。”

同尘、小钟和书翁一起来到了监控室里，将这一个月来最里面那间书房的所有监控录像都调出来仔细看了一遍，没想到那书柜，除了钟无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陌生人动过。当然，书翁自己倒是时常会出现，因为他也拥有那个专属书柜的钥匙。把故事记录册寄放在书翁那儿时，同尘和书翁达成了协议，书翁可以随时看那些属于她家的故事书。所以，监控录像里面显示，从第一天开始，书翁每天下午都会光顾一次，取一本不同的故事册拿走。因为二楼书翁有一个半开放式的阅读区，用书翁的话说，那儿是私密空间，并没有装摄像头，所以不知道书翁把书拿去了哪里。

同尘接过了书，问道：“你的我妈妈的朋友吗？你是妖，还是精灵？不是人类，对吧？”

“怎么了？”

书翁瞪大了眼睛望着同尘，要不是同尘比他矮一大截，说不定他还会抱着同尘哇哇大哭。见同尘没有任何反应，书翁说：“你怎么回事？同为爱书之人，难道不应该和我一起痛哭一场，然后像林黛玉葬花那样，帮我把我的那本书给埋葬了吗？那可是时光的见证。我已经和山魈那个家伙绝交了，书亡友谊亡，从最先开始，我就是这样想的。”

反正，刚刚钟无尤那一句“跟你妈妈一样”，让同尘从心底里不服气。无论是小钟，还是书翁，似乎都把妈妈胡林泽，当成一位完美女性，句句话都让同尘觉得，和妈妈相比，她还差得很远。

“钟无尤！”她厉声说，像那些抓住孩子偷吃糖果的母亲。接着她打开手电筒，死死照着面前那个孩子的双眼。小钟举起手来挡在眼前，说道：“同尘，你怎么了？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