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远去的亲人们,晚了一百多年,还能赶上你们的脚步么?相聚有期否?
“我感觉自己不属于这儿。”无尤最后说。
“我不能把你们的命拱手相让!”母亲像是疯了一样。
第四天,遇到那准备回乡的一家人后,无尤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养父母。他有些难过,离开全心为他付出五年的人,显得有些无情。无尤彻底死心了,决定过了今晚就回家去。
那个孩子足足昏睡了五天才醒过来,但他已经忘了过去,钟老爷暗自欣喜:他年纪还小,可以重新塑造他,让他完全变成钟家的骨肉。他为孩子起名为无尤。《老子》云“夫唯不争,故无尤”。这世道,不就是因为人都要争一争,才混乱痛苦吗?钟老爷平生无大志,只求安稳,他愿这孩子也能如他一般,不争强好胜,也就没有过失没有怨恨。可这世上,谁能做到无过无失呢?钟老爷送给孩子的,不过是一份美好的期望罢了。
他已经寻不到以前的家人,他再也不能失去现在的家人。
那个男人跑得更快,马上就赶上艾文一家,母亲又被他拉住了,姐姐哭了起来,说道:“妈,给他吧!”
无尤十四五岁了,因为是乱世,为他娶亲更加显得迫切:人命薄如纸,孩子是永远的延续。今天媒人说的那女孩和无尤年纪相仿,温柔善良,知书识礼,再合适不过了。媒人走后,钟老爷独自来到花园里,这儿的小小世界多么宁静祥和,如同他现在的心情。园角那棵老树,今春又长出不少新叶,开枝散叶,开枝散叶,他不禁笑了。战火纷飞也阻拦不了他此刻的满足。
“但记得比遗忘好一点,我可以向你证明。”
“一天不如一天,都是因为战争。”那个男孩说。
他看到了黑乎乎的像蜘蛛一样的东西,他听到那个怪物发出了怪笑,接着又是一句“猎物上门了”。那怪物朝他扑了过来。
就在这山岭中,钟老爷发现昏倒在草丛中的孩子。他看起来不到十岁,脸上的灰尘与泥垢也掩饰不住面色的苍白。刚开始钟老爷只以为他死了,见他可爱可怜,准备将他埋葬,吴三领命,碰了那孩子的脸一下,吓得缩回了手,说道:“他还活着!”
不过,艾文也不相信自己的话,他们一家四口已经流浪在外大半年,遇到过战败的军队,试图打听从军的父亲的消息;看惯了死状凄惨的人,他们活着时也许是张三李四,是掌柜的打杂的,但死亡对待每一个人都一样。庆幸的是他们一家四口还活着,此外,还敢期待别的什么呢?
艾文和哥哥也哭了起来,但三个孩子还是不得不跑过去帮妈妈的忙。男人最后还是抢下了口袋,拿出干粮张开大嘴,他化成了一台只知食物的机器。这时,一块石头飞过来,砸中了那男人的手,干粮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朝着山坡下滚去,妈妈赶紧跑去追赶。那个男人也跟上去,这时一个男孩从草丛里跳出来,拦在了那个男人面前。
“等你成亲生子,就在这儿扎下了根,就不会有漂泊之感了。”
忘忧山洞
“你能看到我?”那只虫子竟然开口说话了。无尤握紧匕首。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安全之处。”女孩说。
女孩还是要进去,无尤劝不了她,又觉得好奇,决定跟进去看看。也不知走了多久,总算到了山洞尽头,有凉风吹来,月光从一道缝隙透进来。女孩站在山洞中央,仰起头闭着眼睛。无尤小声问:“你忘记了吗?”女孩摇摇头。
爸爸是怎样的人呢?他回想起往事。父亲是地方长官,手握重权,每天公务忙碌,但一有空,他就会陪两个儿子一起玩,捉蟋蟀、钓鱼、爬山上树,爸爸学武出身,他还会教他和弟弟武术。父亲是他最敬佩的人,不过他投降了那些想要推翻朝廷的人。他才九岁,还不太明白母亲所说的“奇耻大辱”有多严重,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忠于以前的君王,但他知道,投降总不是一件好事。母亲因此要离开父亲,他就一路默默跟着她,他得保护她。他讨厌战争,讨厌与父亲失散,讨厌居无定所。
“人都是如此,丢弃又想找回。”
后来呢,他醒了过来,脑子里晕乎乎地,冲出山洞,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昏倒在草丛里。等他再次醒过来时,他已经在马车上,他身边是一对温和的老夫妇,他们叫他“钟无尤”。当时离开山洞时,母亲醒过来了吗?她有没有追赶自己呢?现在她和弟弟又在何处?
“我的记忆也被你吃掉了?我要怎样才能拿回它?”
这失而复得的记忆像是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直到太阳西沉,无尤才离开山洞。
她没有停下来,放心不下的无尤只好跟着她。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密林深处,四周黑压压的,前面有一个山洞。女孩执意要到山洞里去,无尤拉住她说:“这儿太危险了!”
母亲把回乡之事告诉那个孩子,又说总有一天她的三个孩子会报答他今天的出手相助,要知道他的名字,男孩想了想,说道:“我叫钟无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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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尤坐在五年前坐过的洞口,似乎还能感觉到母亲和弟弟的气息。母亲没告诉过他和弟弟,他们到底要去哪儿,而父亲,一年前的革命军打了败仗,他们的将领被杀,那个人就是他。茫茫世界,该去哪儿寻找家人?他闭上眼,猛然间似乎看到了一个场景,母亲一边呼喊着他一边颤颤微微地前行,她是个旧式大家庭里的小姐,小脚缠得很完美,让她几乎没有奔跑的能力,她赶不上他。她失去了他,他也失去了她。
无尤抬起头来,那双坚毅的大眼睛直直盯着父亲的眼睛。钟老爷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无法阻挡无尤。这个孩子本来不属于他,终究会再次失去。
本来以为到了山上,有野果野菜,不用再担心肚子饿得感觉整个身体都要被撕裂,可这山里也有不少人经过,野果子都被摘走了,树枝也断了,露出惨白的树干来。艾文爬到山坡上,看着山谷里云烟的起伏,听着肚子里翻天覆地的叫声,感觉生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艰难。
“不行。”妈妈眼神坚毅,“妈妈不能改变你们的父亲,但不希望你们成为他那样的人。”
乞丐倒是很多,盘踞在街头巷尾,他们都是因为战乱流落异乡的可怜之人,心心念念要回的家,其实早就不在了。无尤经过时,像在参加什么仪式,所有乞丐都伸出颤巍巍的双手请求施舍。无尤示意一下吴三,吴三便掏出钱袋来,乞丐们涌上来,差点把吴三踩死。吴三破口大骂,让无尤最好不要管这群家伙。无尤也不理他,继续前进。没过一会儿,他看到逃难的一家子,像是突然有一只轻轻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停下来看着那一家人。
过往
战火纷飞,听说革命军已经到了江对面,隐隐就能听到高高低低的枪声。钟老爷匆忙打发了下人,收拾好细软财物,带着妻子和唯一留下的仆从吴三,匆匆出了城。即使是舒适柔软的马车,一路上也颠簸不堪,一天后,钟老爷已经浑身酸痛,眼前昏花。他已经五十三岁,妻子也年过五十,看来今生再也没有孩子了。这一点,钟老爷也认了,他很富有,他不用担心晚境凄苦。
女孩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太小了。这个山洞名叫忘忧山洞,只要走进山洞最深处,最可以忘掉一切。不过一定不能回头,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我可以把记忆还给你,但我只知道一个方法,你要不要试试?”
“因为我不记得了,我才想要了解。我得知道自己的过往,才能理智正确地面对自己的未来。”无尤越说底气越足,趁现在鼓起了勇气,他干脆地说道,“父亲,我想离家一段时间,寻找关于过去的事。”
那个生活了五年小城,比以往更破,所有的屋子都紧紧关闭着大门。零零落落的行人,诉说着几天前的一场战事,城里的人继续着自己的逃难之旅。无尤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突然想到,那个本来准备嫁给他的姑娘,是不是也离开了这儿呢?以后大家再也不会相见,但曾经有一刻,他们本来该共度此生。无尤坐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生长着的愈来愈繁茂的杂草。
“那我们得达成一个契约。”
过了一会儿,一脸笑嘻嘻的随从吴三来了,用他那惯常的吊儿郎当的语气说:“少爷,喜事上门了,可不是练剑的时候!”无尤停下来,不耐烦地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