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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当初作出的决定是错误的,他也绝不会回头,这是阿良的准则,这一生,他为此受了不少苦,变得越来越顽固。果然,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都任由那木箱的锁生锈,任由上面落满灰尘。他从来没碰过它,不知道书里有没有生蠹虫,也不知道那支笔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拒绝了父亲压在他身上的选择,走出了自己的人生,他是一个清明正气的好官,他受四方百姓拥戴,受同僚信赖。到了父亲临终时那样的年纪,他也可以挺胸抬头地说自己的一生了无遗憾。
“这个故事有些特殊呢,不能老老实实呆在纸上。”妈妈含含糊糊地说。
“和你父亲相比,你对故事性倒是更加敏感。”
“你吞掉了所有的故事,控制了我的意识?”
“那你能想到更好的理由来吗?”同尘说,“舅舅,你小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那个喜欢吞墨汁的故事呢?”
同尘点点头,目光转向书翁,说道:“你和我家的人是世交,那你知道我身体里故事的来由吗?”
如果是平常,不管同尘怎样冲着他的耳朵大叫,甚至会把他拽起来,他都不会轻易和梦境告别,不过这次,胡树泽却立马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怎么啦?”
另外,妈妈也没对同尘说起过家里还有一个喜欢吞下墨汁的故事存在着!
收好故事记录册之后,书翁上门了。这个奇怪的家伙是个妖怪,传说中的河伯,阿良从小就认识他,也非常喜欢加敬重他。在父亲因为从事那个奇怪的工作而结交的朋友里,他只认同书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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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父辈不能强迫你接受他的人生与使命,所以我觉得不管你做出怎样的决定都好,只要不违背你的心就成。”书翁顿了顿,“另外,那个会吃墨汁的故事你准备怎么处理呢?要时不时给它些墨汁吗?”
这支笔能排遣孤寂吗?阿良不禁冷笑起来:父亲一生蹬踏,郁郁不得志,整天记录着故事,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支笔,不正是孤寂的来源么?此生了无遗憾,到底从哪儿得来这样的自信?埋头于故事,不好好钻石当世文章,几十年来也不过是个穷秀才,自己、母亲和妹妹一直跟着这样的父亲受苦受累,难道他还不觉得愧疚吗?这支笔,这些所谓的故事,不过是他对自己的安慰罢了,过了这样的几十年,一事无成而已。
也可能不是遗失。
故事里还有一些相当于草稿一样的书,都是他的祖辈们用普通的笔写下来的。用这支笔凭空书写故事是个体力活,所以必须要把故事先用普通的笔写下来,增删多次才能最终定稿。贾岛云“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当然是夸张,但他的祖先们,确实用了一辈子,可能才收集了十来个故事。
“这一点她没有对我说起过,”书翁道,“你妈妈和你很不一样,你遇到什么迷惑就喜欢向我咨询,包括这次也是主动就找上了我。但你妈妈几乎从来不会把自己在生活与工作上的烦恼向我诉说。她觉得我活得太久,很多事情都经历过,知道怎样走是捷径,怎样走又最方便,所以她不想让我帮忙,凡事她都想自己体验,所谓的真实的第一手材料吧。你也想一想,有没有听你妈妈说起过关于这个故事的事情呢?”
墨迹依然没有反应。
同尘蹲在胡树泽身边,有气无力地说道:“舅舅,快起来,我有事想问你。”
同尘突然想到,那个故事向来是保护着自己的,自己受到更加严重的伤害时,它肯定还会像许诺的朋友麻虎那样钻出来保护自己。同尘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爬到了窗台上。她向来都有些恐高,即使她家就住在三楼,她还是吓得双腿发抖。不过此刻,她必须赌一赌。
“我曾经看你的祖先把墨汁倒在书页上,那个故事大概占领了几十页,不过只需要把墨汁倒在第一页就行了。刚开始第一页事整篇都是墨迹,我还担心他把故事给毁了,不过很快,那些还没干的墨迹就消失了,刚刚被墨迹盖住的故事出现,而且我敢说,吸掉墨汁之后,那个故事也变得更加,怎么说,让人觉得随时会从故事书里跳出来。”
不见也罢,他始终那么年轻,而他的面前只有一步步走向腐朽的深渊,然后死去。
不过还是不要拂逆将死之人罢,毕竟是父亲。阿良接过了笔,向他保证自己会善用它,然后看到父亲安然合上眼睛。他打量着自己已经看过千百次的这支笔,毫无特点,卖给旧货商店,恐怕也值不了几个钱,为什么父亲会这样宝贝它呢?小的时候,阿良也用这支笔画过几个墨圈,写过几个能从纸上飞出来的字,而且这一切都不用墨汁,可以完全凭空书写。当时他觉得挺好玩,也就只是好玩而已。
钢架下简陋的窝棚里蜷缩着一个人,可以看到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他是同尘的舅舅胡树泽,是个流浪汉。同尘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安于当一个流浪汉,她曾经提出让舅舅搬到自己家去住,反正家里也还有空房间,不管奶奶会怎样反应她也不在乎。她本来就没有多少亲人,她希望舅舅能够陪在她身边,不过结果却是,舅舅断然拒绝了。
同尘放下胳膊望着书翁。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这一生都花在了记录故事上,现在年届八十,依然觉得自己干劲十足,可是时间不够了。但回想此生已经了无遗憾,也可以挺胸抬头去见列祖列宗,唯一担心的就是这支笔的传承,阿良,现在我郑重地把它教给你,望你妥善保存,望在它的陪伴下,你不会孤寂。”
“没错。”
关于妈妈的记忆只持续到了十二岁,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她确实甚至都不太能想起妈妈的样子来。七八岁左右,因为同尘喜欢,妈妈便开始向她传授起成为一个故事记录人应该有的品质,她开始看那些古人们写下的各色各样的经历与传奇。妈妈什么时候把故事封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呢?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在自己懂事之前,最多也就两三岁。自己当年实在是太年幼了,甚至都没有向妈妈问起过为什么要这样做。
写下这个故事,那是因为妈妈对我万般不放心,想要这个故事保护我,所以这个故事里应该写下了类似“保护同尘”这样的信息来。这就是同尘以前的想法。
那天,他单独把阿文叫进书房里,拿下箱子向他解释了这箱中的一切,问他是否愿意接受。阿文很爽利地答应了,阿良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在这个家族里,恐怕一直都流有喜欢收集故事的血统,自己只是个例外,但他的孩子又继承了这种血统。这是三十年来他第一次打开这木箱,陈腐的气味如同尸体,呛得阿良想把箱子摔掉。他先看了看那支笔,它竟然还和三十年前一样,不新不旧,不起眼,也不会让人想把它扔掉,笔身上甚至都没有灰尘。
同尘对自家的每一个故事都非常熟悉,但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故事的任何蛛丝马迹。也就是说,虽然世世代代都把故事保存得很好,但这个最初的故事却遗失了。
“你怎样评价你父亲写的故事?”书翁问。
像自己这样度过一生,真的就没有遗憾?
“你的想法跨度也太大了,这个怀疑毫无理由吧?”
这样耗尽一生,值得吗?
“它一定是饿极了。”阿良想。
“也许会,甚至是后悔,但是,我绝对不会让自己回头。”
“是你对不对?是你把我所有的故事都给吃掉了?”她对着自己的胳膊说。
“如果我跳下去,你会怎么样?你会从我身体里钻出来拉着窗台让我免除伤害么?你害怕我受到的伤害的原因是,因为我们俩有一种共生关系,对不对?如果我死了,可能你也得消失,对吗?所以,你最好快点出来,不然我就要跳了。三,二,一。”
“为什么呀。”她曾经问过。
年纪大了,阿良才明白,他没有资格以自己的人生为标准来评定别人的生命,所以,他没有资格否定父亲所做的一切。
不过奇怪,有一本草稿书里一个字也没有,那些字都上了哪儿?不过,或许那位祖先用特殊的笔写下了那些字,所以它们都消失了吧。阿良还是像往常一样讨厌这个故事,一刻也不想深入思考。他拿出墨汁倒在第一个故事的第一页上,不过一瞬间,墨汁就被吸干了。
“我总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和身体里写下的故事有关。”同尘盯着自己的手臂说,又看了看自己周围的朋友们,“刚刚在我被控制的状态下,你们有没有察觉到我的手臂里或是其他地方出现墨迹吗?”
“事实上我并不准备这样做,收集故事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当官为民,博得个名声,留下了光辉事迹来得现实。”他叹了口气,也不管父亲在天之灵会不会雷霆大怒,“我不想像我父亲那样度过此生,守着一支笔,写着可能完全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故事。”
“那我妈妈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把那个故事写在我的身上呢?不能写在纸上吗?”同尘又问。
“完全正确。”
“我和你还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呢,顾同尘。”那精灵道,“介绍一下,我叫阿弃。”
同尘举起左手,看到墨迹纷纷手臂的其他地方涌向手心,而手心里已经冒出一团葫芦形状的黑色精灵,这就是封印在自己身体里的那个故事吧。
最好疼痛,越痛越好,越痛,那个故事显现出来的部分就越多,也越清楚。
当然,那一团墨迹没什么反应。
“因为他给我树立了一个坏的榜样,我的所有成长与发展只有一个规定,就是不能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这不是我对他的不敬,这是事实。他喜欢那些故事胜过喜欢我,我母亲,我妹妹,还有这个俗世上其他必要的一切,所以我讨厌那些故事,讨厌那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