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二 衰朽来临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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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

“这么美的地方,你们怎么下得了手呢?”她感叹道。

耳边仿佛又传来了他那不肯服输似的笛声。

没过一会儿,那强盗头子的脸色变了,本来还算英俊的五官丑陋地扭曲成一团。其他强盗都有些慌了,他们能感觉出自己首领的痛苦,却不知这痛苦来自哪里。

“音乐的寿命长得多。”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江望,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也会记得你的音乐。”

江望和添彩筹划起他们的建屋计划来,屋子的结构、布局与具体的位置,他们都想一一参与。等一切定下来,就可以请人开工了。新家会出现,新的生活也会开始,会很无聊吗?不会,不会,因为他们拥有彼此。

“果然哪,男人总喜欢长得好看的女人,不过我的外貌也是可以改变的,这你应该懂吧?说不定我本身是个丑陋的家伙呢。可以再为我吹奏一曲吗?好长好长时间了,这宅子里只有乞丐和难民,厌烦死了。”她笑了笑,娇俏动人,“这次我会细细听,静静听,不再拿你的音乐和任何人吹奏的曲子比较。”

江望也笑了,目光里的迷惑与隔阂也瞬间消失,他把添彩揽进怀里,双方都不说话,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以前或许是这样,但现在有了你。”

他回到拴马的树下,抚摸着添彩骑的那匹马儿的鬃毛,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柔和欢快得意的声音:“你在发什么呆?”

“不用看了,我感觉到了,我不喜欢那儿,我们走吧。”

“当然,”她突然垂下了头,“担心你突然跑掉了。”

“你为什么想知道呢?”

不知何时,他感觉到身后有目光注视着他。江望放下笛子转过身,看到一个白衣人闪过树丛,进了树旁边的小门。惊鸿一瞥就是这样的情景吧,还没瞥见呢,甚至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他便鬼使神差一般跳下假山,跟上那个白衣人。

所以第二天,添彩提出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南方的另外一个更大也更安宁的地方,她说那儿的点心特点好吃,她喜欢吃点心。

但凡屋子,里面总要有人的气息,才能长久屹立,再新的建筑,如果迟迟无人居住,很快就会荒芜。江望的家便是如此。十年前初次离开,本来只想在邻近地方的街头卖艺为生,没想到兴致一来就走得太远,再回去时已经是五年后,家早已没了,房顶坍塌,屋子周围不知为何,还长出了几棵不太常见的树。曾经,父亲母亲健在时,他觉得那个家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

“我叫添彩,确实是妖怪哦,我就住在这宅子里,大家把我称作这宅子的守护人,不过,这宅子也守护着我。现在,”她抬起眼来,对着江望狡黠地一笑,“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你真的愿意吗?”

南方那个城市,虽然也受了战乱的影响,却要繁华安宁得多,吃吃喝喝,想睡就睡,不睡的话就通宵在屋顶上吹奏曲子。生活节奏完全被打乱了,但也不会困扰,反正流浪汉和规律的生活是无缘的。几天之后,两个人照例骑着马儿围绕着城外的柳堤散步,感受着乱世里少有的清新的风。

他的嘴被塞住了,只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她。添彩对他笑了笑,站起身来面对着那身份个强盗,说道:“我们走吧。”

“不如我们先暂时在那儿呆一段时间吧,我也好久没见过那个朋友了。”

“当然。”她似乎感觉到了江望的情绪,语气里甚至有几分得意,“但那个人演奏的曲子,本来就天下无双,你不用强求你自己。你演奏得已经很好了,非常非常舒服,好久没经历这样愉快的夜晚了。谢谢你。”

江望像第一次来到这儿时那样,从后门出去,轻轻关上门,喃喃说了一句:“这些天打扰了,谢谢。”

“总会让你满意。”

添彩长舒了一口气,深呼吸,逼自己冷静下来。刚刚她真担心其余强盗会朝她扑过来杀死她,而不是逃走。她回到屋子里,解开江望和其他人身上的绳索,告诉大家,她已经赶走了强盗们。

“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到了城南门之时,添彩说。江望的目光转向她。

“那倒也不是,但作为屋子的守护灵,我还是呆在人丁兴旺的大宅子里比较安心,身体也能慢慢好起来。”

“你去哪儿了?”

“那就走吧。”

“这个,”他笑了,笑起来眼角有皱纹,那么迷人。“老是担心你会介怀,所以也不敢问,但果然还是放不下心。”

两匹马儿像是感受到了各自主人的心意,此刻挨得很近,江望很自然地握住了添彩的手,说道:“你还是挑剔些好,一直找不到,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一直找下去。”

宅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想想也知道,是乞丐——这样大的宅子没了主人,当然会成为流浪者的窝。他也算是个流浪汉呢,以卖艺为生,其实能和乞丐有多大区别?但他死要面子,要保住面子,就得保住卖艺人这个身份。

“原来如此,那也是那个强盗自找的。”

“还是不好。”她又道。

“你只是不想告诉我吧?”

他郑重地点点头,看她的眼神里满是祈求。

耳闻的那些艳遇故事闪过他的脑子,他止住了。

其他人惊慌失措地跑开了。那个强盗头子也颤巍巍地离开。

女孩垂下头来,双手拧在一起。江望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习惯了逢场作戏,这样油滑的台词,轻易就说出口来,实在是不该。他正想着要怎样为自己的唐突找个借口时,那女孩突然抬起头来,月光下她的眼光颤动了他的心,她甜甜地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那么美却异常真实。

“因为使用那个法宝时我会变得很丑,所以才不想让你知道。”

江望自认天赋异秉,他很骄傲,听不得任何人半点的批评。此刻怒从中来,他道:“哪儿差一点点了?”

“为什么?”

“你说吧。”她望着他,希望他能明白她目光里对他的情意。

如果此刻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她很快就会忘记那个人吧。江望这样想。

这个山间庄园,肯定属于一位非常有雅兴的人,因为布置得实在漂亮,穿花拂柳之时,眼睛饱餐着美景,一刻也不会让人扫兴。仲春时节,花儿也开得正好,乱世的花开得尤其好。考察屋子之前,两个人决定先在庄园里逛逛:在城里也已经呆了几天,沾染了不少让人倦怠的灰尘与气息,是时候把它们洗掉了。

“就算你做了世人认定的可怕或可恶的事,我也不会怪你。”他突然也在她耳边小声说。

话虽如此,身为屋子守护灵,她其实非常非常依赖屋子。和江望的旅程一路开心,但添彩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了。

添彩慢慢靠近他躲藏的地方,他屏住了呼吸,终于听到身边的花丛里悉悉索索的声音靠近,接着那白裙的女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抬起头来,感受着她那居高临下的气愤眼光。

“我才没有。”

“没错,但我喜欢的其实是繁荣时期的它,有不少人住在这里,不少人来来往往,感觉虽然死亡最多只给人几十年时间蹉跎就会降临,还是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对,没错,恐怕我喜欢的是那种因为希望而产生的生命力。当然,也不能说人丁兴旺就一定会让我满意,有很多时候我都住在人很少的宅子里,但可以感觉到相同的东西。而这个地方,虽然常常有乞丐,但它没有主人,不过是所荒宅而已。反正你也四处流浪,应该不介意陪我去那儿几天吧?”

可能是她身上的气势震慑住了那些人,他们都不敢对她动粗,只是前前后后围绕着她,跟着她大前门走去。来到前院里,强盗们也聚集在了一起,商量着放一把火,把这儿烧了。

江望看了看添彩,没错,她总是病殃殃的,按理说妖怪们都应该身体健康才是。他答应了她,但心底里却有几分不情愿。他本来以为可以和她继续往南走,经过一个又一个地方,就像这样闲散地过日子。他以为他带给她的才是最大的快乐。有时候看来是自己把自己想像得太重要了。

“或者说,会不会是某个地方的妖怪?”那女孩爽朗地替他讲出了没说出来的话,这倒让江望愣住了。

既然她已经这样说,江望也不再好围绕着音乐的话题继续争论下去。而且,何必呢,他接近她,本来就不是因为不服气。

“其实,趁着晚上你睡觉时,我悄悄去那些宅子里视察过,但都不太满意。”

第二天,匆匆在客栈里吃了顿早餐,他们俩便骑着马离开刚刚打开的城门,添彩一直在前面带路,虽然她一次也没去过那儿,却对路线相当熟悉。据她说,因为她能嗅到那些充满生命力的房屋的气息。

“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呆在人多的大宅子里吗?”她像在对强盗头子说,也像在自言自语,“因为我本身的生命里,只有衰朽和死亡!”

“不是很好的法宝,所以不想让我看到?”他问。

江望还把这所宅子检查了一遍,前院到后院,屋里和屋外,都非常安静。这时江望才猛然明白,这所宅子死了。在被主人抛下之后,宅子就会慢慢死去。他感觉这宅子变成了一个幽灵,从前院游荡到后院,或许它还回忆起往昔繁华时这屋子里上演过的一幕幕,回想过它遮蔽过的属于这个家庭的人,从婴儿到幼儿到少年,再到青年中年直至变老。

马儿拴在溪边老树下,两个人步行于园子里。江望此刻的心情,就像火灾那时的心情一样,每走一步,他就感觉添彩抛弃了他。当然这种感觉,不过也是他一厢情愿罢了,她本来从来不曾靠近过他。

不过疑惑很快就解开了,从脖子开始,皱纹与苍老一点点往上移,完全覆盖了强盗头子的脸。不到两分钟,那个二十来岁无法无天的人,就变成了一个衰朽的老人。他拼命想要甩开添彩的手,可添彩此时的力气大得惊人,死死拽住他。终于,连他的头发也完全变白,添彩甩开他,又轻轻推了他一下,那个人便摔倒在地。

“这儿还不错呢,我挺喜欢的。”她转过身来笑着说。

“承认什么?”

不过离开这儿之间,添彩神神秘秘地说,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这天夜里,她让江望把大宅子里所有乞丐都赶走了,还让他死死关上大门。好多乞丐都不愿意离开这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问起江望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江望也不清楚,只得按照添彩告诉过他的那样,说道:“很快你们就明白了。”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乞丐被妈妈拉走时,哇哇大哭起来,江望觉得她实在可怜,便把自己身上携带着的零钱都塞到了小女孩的怀里。

“江望,我在想,如果我提出要和你一起流浪,然后慢慢寻找适合我住的宅子,你会愿意我跟着你吗?”

葬礼之后,江望朋友一家,就没了添彩的消息。她走了,流放了自己。多年之后,某个沿江小城市里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妖怪,她面容苍老,眼神可怕,她被称之为宅妖。她不再使用自己的名字,不再给宅子带来祝福,她把名字和过往的一切,一起埋在了时光的长河里。有一次,有人问起她的名字,她想了半天,脑子里才浮现出添彩这两个字,随之而来的是沉睡记忆的苏醒。她一个人坐在破屋的角落里,泪水填满皱纹的沟壑。

“你说过你喜欢这所宅子。”

因为战乱,这城里也是一片凋敝,添彩一路只是不停吵吵嚷嚷,抱怨人类太过肆意妄为。吃饭时就更加麻烦了,江望几乎带她去遍了整座城里所有的酒楼,再好的招牌菜,也不合她的胃口。因为吃饭问题,她至少和三家酒楼的掌柜吵过架,因为她总是当面指出别人家的菜如何如何不好吃,掌柜的不生气才怪。

“你好像并不喜欢安定在某一个地方呢,我明白。我愿意陪着你。”

她转身离去,江望赶紧跟上她。越往前走,她好像越来越生气,一句话也不和江望说。两个人骑着马儿默默前行,那城就在前面,城上笼罩着乌云。

“只有这样么?”

“确实忘了,他是我梦里的人。”

而此时,添彩倒是非常冷静,她答应了那些强盗的请求,并且让他们帮她松了绑。她来到江望身边,轻轻碰了碰他脸上的伤痕,在他耳边小声说:“等会儿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要怪我,好吗?”

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江望来到大厅前的台阶上坐下,开始演奏起他最擅长的曲子来。院子外的街上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惊飞起几只鸟。那姑娘背朝着他,先是仰着望着月光,尔后又垂下了头。一曲终了,她转过头来,皱着眉头说道:“我以前听过这支曲子,但不是这样感觉,不对,完全不对。”

“记得我的音乐永远比不过某个人吗?”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是我没办法比的人,对吧?”

“你还这么年轻。”江望朋友的夫人道。

而添彩,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痛快,喃喃道:“如果你以后决定成家立业,我肯定会呆在你的家里。”

第二年秋天,新宅子如愿落成,两个人搬进了新家里,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不过永远会有意外发生,过了三年,因为一场突然到来的疾病夺走了江望的生命。江望朋友一家竭力安慰着添彩,希望她能走出丧夫的痛苦。

为了添彩的缘故,本来准备第二天离开的江望,又逗留在这个地方。他每晚都为她吹奏乐曲,慢慢明白了她对过往那个人的执迷。不可能高兴,当她说到那个人时的语气和表情,都是如此不一样。她没有说起她和那个人之间的事,但她提到那个人时的语气和神情,足以让江望心生妒忌。他想要问清楚,但担心自己的提问,会让那个人在添彩心里复活,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把心里的情绪化成乐曲,抚慰她的耳朵,折磨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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